“罢了。”薛凌抬手打断,她对这赌坊并不上心,更不想与张棐褚纠缠主家之事,方才仅仅是对那挂账一说有所提防,现儿倒是想过来,自己是个赌客,张棐褚算计也是理所当然。
薛凌道:“我非有意刁难于你,说句实话,这坊子如何到了我手里,我自个儿还有些摸不清,至于你说的什么主家待客,全凭你一力打理就是,哪怕有一日,这主家成了你自个儿也无妨。”
张棐褚颔首道:“在下不敢。”
薛凌饮了碗中茶,缓了语气道:“你坐,我就是奇怪的很,原以为是坊子好心帮赢家记账,又见输家也能挂。适才想来,这分明是钱庄的活计,且不说有违律法,可这单挂账,也没个利息可收,岂不白白替人干好事。”
张棐褚依言回桌后端正坐下,道:“姑娘所言不尽然,凡亏者挂账,是有月息的,只是永盛收的不多。不过,想来姑娘也不是问着这个。”
薛凌道:“是,所以,这挂账,究竟是为什么?”
张棐褚笑笑道:“为什么,要凭姑娘怎么看。来永盛的,三五铜板者有,万千银两的也不少,吃喝玩乐,不就是求个随心么。
若是老主顾途径永盛,临时起意想玩两把试试手气,偏身上银钱不够,岂不扫兴。又或者王家公子今日赌运亨通,赢了个千二百两,总不好等坊里给他凑现银,吩咐一声,账就记上了,去别处钱庄也取得,显然更添乐子。
这便是挂账的由来。”
薛凌笑:“当真如此?”
“深究,还有些别的。”
“什么别的?”
张棐褚多了几分正经,问:“姑娘以为,开赌坊的人,最怕的是什么,是赢,还是输。又或者那些赌客,是赢好,还是输好。”
薛凌想了片刻,自信道:“你们开赌坊的,输赢不关紧,反正都要收台子钱,所以你们什么都不怕。至于那些赌客,那自然是赢好,谁会想输啊。”
张棐褚笑笑,伸手轻指薛凌,道:“姑娘你这开赌坊的,输赢都不怕,怕的是人再不来了。”他还是指了指薛凌:“姑娘你这赌客,输也不好,赢也不好,不来了,才是最好。”
薛凌心中一震,总觉此人意有所指,尴尬笑了笑续喝了口茶水,勉强道:“那完了,这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我听说各处都有战事,哪还有闲钱来找乐子。”
张棐褚已拿了笔,又复一开始闲散,絮道:“那姑娘大可放心,咱们的永盛的产业必然更上层楼。”
“这话是怎么说的。”
“世上蠢人到底少得很,在下这么多年,妻离子散见过几桩,卖儿卖女的也不是没有。可真是一门心思来赌着败家的,当真是没遇着几个。”
薛凌愣了愣,奇道:“那都是些什么人来?”
张棐褚抬头:“都是别处无路,他处无门。但凡能找着点正经门路的,人都想试试能耐,根本不会来追这虚无缥缈的运气。愈是风雨飘摇,愈是朝不保夕,愈是想往赌坊来。
毕竟,这是最后一根有可能救命的稻草。所以那些命悬一线的人,最好蛊惑。”
他垂头续写着那张今日纪实,这是每日的最后一道事,写完就算收工。薛凌坐着没走,又想了片刻,笑道:“那还真是如此,我得先回去庆贺庆贺,过不了多久,咱这就会宾客盈门了不是。”
“那姑娘何不买两间典当粮米铺子,真若遍地狼烟,那才是宾客营门。”张棐褚懒洋洋道,像在随口说笑。
大概没听见动静,知薛凌暂未有要走的意思,他续道:“刚才姑娘问,究竟为何作挂账,这规矩,自我从上任主事手里接过永盛便一直存在。究竟为何,谁也没说过。
可依在下看来,无非就是怕客人不玩了。
有人输的倾家荡产,以后就不玩了。有人赢得盆满钵满,也不玩了。这对永盛而言,着实不是好事。
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一直玩下去呢,那当然,就是挂笔账在那,时时提醒着,还有永盛这么个好地方。输的必须回来赢,赢的最好回来再赢。”
他搁笔,将本子合拢归于案上,拂去桌上尘,抖袖坐正看着薛凌,笑道:“没有任何一个客人,可以把进入永盛的银子再拿回去。”
薛凌直愣愣瞧着他,张棐褚却是轻松一笑,指了指窗外,道:“着实晚了,姑娘还不回?城中宵禁愈来愈严,若给人瞧见,姑娘孤身一人深夜从赌坊里出去,总是不太好找说辞。”
薛凌捏了捏手腕,半晌沉声道:“永盛账上的银子什么时间可以兑?”
“悉听尊便,无时无刻。”
“现在。”薛凌将那块挂账的名牌丢了出来,道:“现在兑给我。”
张棐褚笑道:“姑娘这话可是赌气。”
薛凌只觉此人处处话里有话,哪哪都是不爽,冷道:“你是什么东西,要我与你赌气。”
张棐褚未见恼意,随即道:“如此请姑娘稍后,想来账房已回家歇着去了,须得我唤个夜间轮值的来。”
薛凌沉声出了口气不言,一伸手将茶碗砸在桌上,残茶溅了一片。张棐褚起身出门,片刻后又回来请薛凌,以她所言,兑了银子给她,亲自送人出门。
二人下楼间一路无话,唯到了门口,张棐褚才道:“姑娘说是客,却不守客的规矩,说是主,又非要像客一样押宝,为难在下不关紧,为难自个儿,有什么意思呢。”
那些戾气没来得及宣泄,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