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屋,圆桌边,站着个低头的嬷嬷。
她穿着半旧的衣裳,手上利落的守着餐具和剩菜。我看她面生,小莲低声告诉我,说这就是管理小厨房的那位,也是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那个。
“嬷嬷怎么称呼”我假装不知道的问。
“婕妤娘娘叫奴婢月娘就好。”那嬷嬷抬起头来,不过四十几岁的人,或许常年不得志,面上皱纹横生,看起来像是六十几岁。不过她皮肤白皙,低头时,衣领内露出的皮肉雪白细腻,跟脸、手的差距很大。
我心里有些怀疑,便走进两步,盯着她的脸,细细的看。
月娘把头低下来,抿抿嘴,继续做事。
我看出来了,她的脸,和手,是故意弄成这样儿的。
宫中的嬷嬷、宫女,都可以按照等级领取自己的月例。这月例不止有银子,还有头油,香粉、香膏,甚至换洗用的细白棉布、棉花、草木灰等东西。
宫人用的香膏香粉当然比不上我们宫妃的,但只要日日擦抹,也绝不至于把脸祸害成这样。这个叫月娘的,脸上皮肤粗糙,可见是从来没用过那些东西,或许还想了些别的法子,总而言之,就是希望自己尽量不要容貌出众,让人不愿意多看一眼才好。
她的手,更是有趣。粗、黄、老茧摞着老茧。但指甲剪成半圆,内里干净,手上皮肤没有裂口,没有伤疤,细细看上去,连甚至没有任何油污。她是管着小厨房的,平日里与我见面少,但经常要见酥酪、小莲她们。所以她的手不能脏,因为这是厨娘的本分。
一个如此心细的人,怎么会在当初,因为伺候不周到,被赶出皇后娘娘宫中呢
“你刚才说,会做炭烤鸽子”我偏头问道。
“是。”月娘放下手里的活儿,恭敬弯腰,双手下垂,“今日正好膳房送来了活鸽子,刚才奴婢在外间屋听见婕妤娘娘说话,便多了嘴,还望婕妤娘娘不要怪罪。”
这样谨慎细心的人,是不会平白无故多嘴的。
我心里有数,但没主意,所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点点头,让她下去烤鸽子给我。
月娘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意,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当天晚上吃了鸽子就去睡觉,只等能出宫门的那日。
两日后,我没等来旨意,但等来了莹妃。
青天白日的大上午,莹妃自己坐着暖轿而来,她平日里串门不怎么爱带宫人,今日也是如此。抬轿子的小太监被酥饼引到别的屋子里喝茶。莹妃笑吟吟的走进来,说冬日里无事,来找我说会儿话。
我扭头去看窗子,见院子里的宫人都做着各自的营生,似乎没人对莹妃的突然到来起疑。
锦儿当然是被小莲支走了,我抓紧时间,把皇上那日来跟我说的,和月娘的不正常举动都告诉给了莹妃。莹妃边听边点头,等我说完了,她便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茶水摆在面前也不喝,眼睛也不知道落在屋子里那一处。
我不敢吭声,在边上抠着手,默默的等。
好一会儿了,莹妃突然开口。
“你可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为何再次给皇子和公主起名”
我眨眨眼睛,这才想起来皇子和公主是起过一次名字的,但前阵子宫中事情太多,又不是我儿子女儿,我就把这事儿忘了。
莹妃也不用我回答,直接说出了答案。
“因为钦天监进言,说当初起的名字不好,犯了忌讳。”
我都懒得问,准定是皇后娘娘或者皇贵妃干了什么。
“皇上觉着晦气,便没再提这件事,当时因为尚未昭告天下、祭祖造册,所以,也就把这事儿淡了。宫妃中,有觉着不对的,知道不妥当,都没人问。这次,皇子选了慎,公主选了平,钦天监说再好不过了,所以,已经命人书写旨意,准备选个吉日,昭告天下。”
“那这,和此次曼陀罗粉的事儿,有什么关系”我知道莹妃嘴里没废话,但我过于愚钝,想不出来里面的因果。
“慎者,诚也,得之守也。乃是皇上、皇后娘娘,乃至天下人,对于嫡皇子的企盼。平,有平安之意。皇上希望公主平平安安,一生顺遂。更有希望四海昌平,再无和亲的意思。可偏偏,这用了平字的公主,不平安了。”莹妃笑的意味深长,我却打了个冷战。
我想起去和亲公主,想起那位可汗得了公主和封赏又来犯边,想着那小小的女孩子,背井离乡嫁给蛮夷只为家人能升官进爵,想那可汗被樊小将挫败,不知道回去要怎么折磨公主
我能想到的,皇上必然也能想到。他并不会在乎那个非自己血脉的女孩子过得如何,但若是自己嫡亲的女儿呢若是将来,皇贵妃生下的这个孩子,也遭遇这种下场呢
皇上这么喜爱公主,怕是想想,都要难受。
而公主中毒了是在皇后娘娘身边中毒的,用的还是自以为瞒天过海的法子,毒下给乳母,带毒哺育公主。
皇上满心欢喜,满心期盼的给公主起了个“平”字作为名字,而他的发妻,为了“争宠”,就这么对他的女儿。
“我觉着,不会是皇后娘娘。”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艰难的开口。
“你倒是肯定。”莹妃笑着看我,“宫中现在,局势诡谲,谁是人,谁是鬼,还看不清楚呢。”
“若是皇后娘娘下毒,那公主乳母一旦毒发,她如何隐藏自己难不成豁出去了,拼得自己犯下大错,也要把公主害死只为让皇贵妃伤心皇贵妃又不是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