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在白崖镇也多年了。
和所有的将士家眷一样,她也做好了丈夫战死的准备。
每个将军的家里,都有几口漆好的现成棺木——丈夫和儿子们的,几个人在军中就备下几口。
总有这么一天。
除了像周夫人那样,只有周月明一个儿子,她软弱不肯给自己这样的心里预备,冲击才会那么大。
陈将军好歹是死在秣沙关隘,别管是战前还是战后。
萧靖承肯定会粉饰的,也会向朝廷报功。
以前有个将军是战后回城,路上太过于疲倦,摔下了马背,又被马踩了一脚,内脏破裂而死。
萧靖承也按战场牺牲给他上报了朝廷,朝廷给予了重赏。
在这方面,萧靖承是很厚道的。
也许,他在薛湄那件事上,表现得过于无脑。可大家都知道这位主帅很靠谱,也很维护他们,故而他们能体谅他。
朝廷会嘉奖陈家的。
家主战死,是巨大的灾难,却不会彻底毁了他们的生活。
陈家的生活,会用另一种方式继续。
陈夫人抹去了眼泪。
萧靖承发了脾气,对她说,不要胡乱猜测。
陈夫人退回了孩子们旁边。
天气寒冷,孩子们个个裹紧了袍子,瑟瑟发抖团在一起。而陈家少奶奶有了身孕,有点吃不住了,依靠着她丈夫睡着了。
天色蒙蒙亮,天际露出了一抹光线。
大家都往帐篷里看。
“一夜了。”
“四个时辰了吧?成阳郡主一介女流,她不累吗?”
在帐篷里的薛湄,已经做好了最后的缝合。
肠子该修补的修补,不能修补的干脆切了重新连接。
别说卢文、卢殊,彩鸢这次也对人体内脏麻木了,再也想不到“恐惧”这个词,满眼的肠子,心里却想着这里破了没有、那里破了没有。
大血管也破裂了两条,故而需要结扎血管,一点点进行。
幸好血浆足够用,也幸好薛湄医术高超。
天际逐渐白了,庭院撒入第一缕骄阳的时候,薛湄已经完成了最后的缝合。
她像是脱了力。
脚下一软,她差点没站稳,卢文扶住了她。
卢殊还在做最后的清理、消毒。
薛湄让自己站稳了,对卢殊和卢文道:“我们先去休息,彩鸢还要再辛苦一点,看着他。卢文睡一个时辰就过来换彩鸢。”
昨晚长刀拔出来之后,彩鸢就在薛湄的吩咐下,眯了半个时辰。
而且她可以坐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几个人里她算是保存了体力。
彩鸢道是。
薛湄打起了精神,让卢文用托盘托住了那柄长刀,走出了帐篷。
外面很冷,寒风一下子驱散了薛湄五成的睡意,也让她浑身发冷。在帐篷内,她出了不少的汗。
众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薛湄看着他们,声音不高:“手术做完了,二十四个时辰,也就是两天之后,才可以脱离危险期,才能说陈将军是否保住了命。”
众人听着她的话音,都呆愣住了。
“你、你什么意思?”陈夫人的身子因激动而颤抖。
她是不是理解错了?
她丈夫还没死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都让陈夫人有落泪的冲动。
是苍天开眼了吗?
“……就是说,虽然手术做完了,能否保命,还要看能否脱离危险期。他的伤处还算不错,主要器官都没伤到,只是肠子一团糟。
我们进行了缝合、修复,现如今就要看他接下来的情况。不出意外,他应该是能活下来。”
众人一阵哗然。
在场约莫四五十人,军医营那边也有十几人,瞬间嘈杂了起来,七嘴八舌开始问话。
“人还没死?”
“捅了对穿啊,确定人还活着吗?”
“这怎么可能?你不是治不好周家孩子的割喉吗?这可比割喉严重多了吧?”
陈夫人的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她是又惊又喜。
她一把拽住了薛湄的手,恳求道:“郡主,以前是我错了,我混账我不是个东西!您能否开恩,让我进去看看将军?”
薛湄:“他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你只能看一眼。卢文,带陈夫人更衣、消毒。千万别动病人,看就行了。”
另有将军立马道:“我也想看看。”
七嘴八舌的,有七八个人这样说。
“不行。”薛湄全部拒绝了。
陈将军的儿子想看,也被阻拦在门外,只陈夫人一个人可以进去。
长刀上血迹斑斑,薛湄递给了萧靖承:“等陈将军出院的时候,可以给他做个纪念。”
萧靖承:“……”
陈夫人进去看了。
片刻之后她出来了,身上带着一股子淡淡酒味。
她眼泪不停往下滚,脸上却实实在在有笑容:“还没有死,他还喘气,我听到他喘气呢。”
众人再次震惊了。
薛湄什么也不顾,找了一间帐篷,往里面一钻,瞧着地上的床铺就倒了下去。
累死她了。
而后,她看到萧靖承进来了。
萧靖承对她道:“给你洗洗脸,脱了衣裳。”
薛湄嗯了声,陷入了梦乡。
待她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是睡在被褥里面的,只穿着中衣。
她起身,发现彩鸢回来了,睡在她不远处的地铺上。
薛湄起身,随便更衣往外一瞧,外面居然是夕阳似火,金红色晚霞笼罩了整个营地,触目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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