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湄悄悄站起身。
薛池早已留意到了,却不动声色,假装没瞧见。
大殿内很热闹,也有人走动,故而薛湄起身,并未引起多大关注。
她走出大殿。
迎面是一股寒风,差点把她吹个跟头,她不由自主打了个轻微寒颤,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太监前面领路,一句话也不多说。
两人沿着大殿的抄手游廊,默默往前走,然后到了偏殿。
偏殿里灯火通明,有暖流从厚厚门帘沁出,还带着暖暖的熏香。
里面有人似乎知道他们来了,还等通禀就掀开了门帘。
薛湄率先往里走。
建弘帝坐在殿内,正在由宫婢重新梳头。他估计是坐久了,脑子不舒服,通过梳头来清醒、按摩。
故而,薛湄就瞧见了这么个老头子,披头散发,一点也没啥威严。
像自己大学的导师。
长得也有点像。
“民女白潇潇,参见陛下。”薛湄还是老老实实行了大礼。
不跟自己斗不过的人较劲。
皇帝微微笑起来,轻声叮嘱宫婢快点给他束发:“白潇潇?这倒是个不错的名字,若是弹唱得好,一晚上能挣不少钱。”
薛湄:“……”
你们楚国人什么毛病,为何一听白潇潇就知道是歌伎名字?
薛湄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感觉这个名字她很喜欢,心里便认定了它;而后在楚国逛了一年多,每次她自报名号,大家都用怪异眼神打量她。
她问过缘故,众人说不出来。
他们只说,感觉正经人家不会取“潇潇”这种不太吉利的名字,倒像是那种红尘里漂泊的舞姬、歌伎才会取的。
现在,建弘帝也如此说。
“成阳郡主聪慧又睿智,如此取名,可是在反讽世人?”建弘帝不等薛湄说什么,又问。
薛湄:“……民女听不懂。”
“你若是听不懂,除夕皇族宴席,你就不敢来。”建弘帝笑道,“再上前些,朕年迈,老眼昏花,看不清你。”
薛湄便上前几步。
两人距离更近了点,薛湄打量他,他也打量薛湄。
“……陛下看上去有点憔悴。”薛湄道。
建弘帝觉得这位成阳郡主天不怕、地不怕,果然像传说中那样恃才傲物。不过,她本身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再如何骄傲,也不会让人反感。
年轻就是好,活泼俏丽,任何的毛病都能得到体谅。
“朕让你上前,是朕想要瞧瞧你,不是让你打量朕,你好大胆子。”建弘帝笑了笑,“朕的情报司说你容貌普通、气质平淡。
想来这些杀才都是光棍,不仅仅无妻无妾,连美丑都分不清了。”
薛湄:“陛下觉得我好看?”
“无规矩,当着朕的面‘我’来‘我’去,不成体统;女子矜贵,旁人夸奖,暗暗高兴便是,还直愣愣问出来,不雅。”建弘帝道。
薛湄:“……”
她有点无力吐槽了。
建弘帝终于把她说哑口了,淡淡喝了口茶,心情似乎很不错。
他又看了几眼薛湄,点点头。
内侍这才搬了锦杌过来,建弘帝请薛湄坐下,又问她关于梁国种种。
薛湄:“陛下,我乃是梁人,您不怕我是细作?”
“成阳郡主做细作,滑稽。”建弘帝道,“以你的本事,细作实在折辱了你。你成阳郡主可以玩弄朝局,而不是做阴沟耗子。”
薛湄:“……”
不知道为何,薛湄觉得萧靖承无意中被皇帝损了一顿。
“……匈奴是何等地方?”建弘帝又问她,“朕祖宗便是被匈奴人逼迫而南下,放弃了中原土地。
那时匈奴兵强马壮,凶悍异常。这些年,朕也有复仇之心,只是有心而无力。
朕听闻梁国数十年防范匈奴,所费不赀,弄得国库紧张。你辅佐白崖镇灭匈奴,有何感想?”
薛湄错愕看着建弘帝。
外面对她评价这么高吗?
建弘帝瞧见了,哈哈笑起来:“怎么,梁国不承认你的功业,你自己也忘记了?”
薛湄:“……”
话到了这里,薛湄听出了建弘帝的拉拢之意。
建弘帝做了五十多年的皇帝,自己掌权也四十余年,见惯了风浪。
只不过,楚国内部的淤堵已深,轻易没办法,这让建弘帝的一切努力看上去都是白费。他一直渴望的贤才,就是薛湄这样的。
若他再年轻十岁,他一定要给薛湄封侯,让她成为史上第一位女侯,然后用她的才智,给楚国更换一新。
可惜他老了。
他唯一能做的,是趁着薛湄对他这个皇帝似乎还有点敬畏之心,他要替下一代皇帝拉拢她。
这等人才,留给新君用吧。
她的一切,也等新君去赏赐,这才是新君施恩的好办法。
“陛下,匈奴其实是个特别简单的地方。”薛湄道。
她果然认认真真跟建弘帝聊起了匈奴。
匈奴人淳朴、善良,像一群牛,虽然很有蛮力,却不会主动攻击别人,温顺而勤快。
而贪婪的匈奴贵族像狼,野心勃勃,驱赶那些牛为其所用,四处抢掠。
薛湄杀了鬼戎,教匈奴人如何活下来。
他们制造的皮草,手艺除了他们,没人知道,故而无法取代;他们熏好、风干的牛羊肉,可以运到楚国。
他们冬天有雪屋可以御寒,夏天有丰盛的水草。
商人会给他们带去粮食、布匹、茶叶甚至另一种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