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了一夜之后,黄天荡渐渐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丝风。等到东方吐白的时候,连那江上的最后一点残火,也随着那一跃而出的太阳,吞没在了耀眼的日光中。
然而几十里之外的宋军大营,却已经是吵吵闹闹快掀翻了天。这一场大火,把这么多天以来的战果烧了个干干净净,算胜算负?如何上报?韩世忠趴在床上,听着门外的议论纷纷甚是心烦,看着身边在襁褓中酣睡的幼子韩彦直,才让他心里稍微平静一些。
正想得出神,突然啪的一声,他还受着伤的背后被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糊上了一张膏药。背心皮薄如纸,饶是韩世忠沙场宿将,也疼得丝丝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埋怨道:“夫人,你轻一点啊!”
身后一名女子没好气地道:“让你不听我的,大意轻敌,现在知道疼了?忍着吧!”说着回过身,做到桌子旁边,拿根木勺从一盏瓷碗中挖出些灰黑的药膏,拍在一张胶皮上,用竹签细细地抹平。韩世忠看着夫人,她背对着自己,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束成高髻,显得有些凌乱,身上的半幅盔甲和深红锦袍,倒更衬出另外一番妩媚和英气。韩世忠笑两声道:“夫人这个样子,可比穿那些宽袍大袖的衣裳好看多了。”他知道梁红玉素来不爱红装爱戎装,因此说些这样的话来讨好一下。
梁红玉哼了一声道:“别来这套!”她也是武将世家,虽说平日里待人都很随和,但这败仗之后,就算是韩世忠甜言蜜语,可也没那么好消气。理也不理,站起身来,一边手里搓着药膏抹在韩世忠的背上,一边道:“少在这里跟我嬉皮笑脸的。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是大元帅不是马前卒,就算情况紧急,也应该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你可倒好,每次都要自己冲上去。你现在可不是小伙子了,败了丢人不说,你还想让我不但三十岁就守活寡不成?”嘴上说得狠,涂药的手却是极为轻柔。
韩世忠应和着点头笑道:“对对,夫人教训的是!”但随后又叹口气,恨恨地道:“只是我没想到那小子居然是杨家枪的传人,忠良之后却做出此等叛国卖族之举,还好意思跟我说什么从小就在北番长大,他也是尽忠,真是……”想到这里,不由得重重地拍了一下床面,韩彦直扭动了下身子,翻个身继续睡了。梁红玉戳了一下韩世忠的头道:“你轻一点,昨天晚上那么乱,孩子也受了惊,我这好不容易才给弄睡着的,吵醒了你来哄啊?”韩世忠战场上是好手,应付孩子可就笨手笨脚了,连忙不敢出声。
梁红玉给韩世忠的背上涂好药,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一边道:“这次大战虽然不能说是全胜,但也必定能好好震慑一下金军,教他们以后不敢再轻易南下。”韩世忠道:“是啊,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擂鼓战金山,以后也是必定是一段佳话,为夫我倒是自叹不如了。”
梁红玉想了想,对韩世忠道:“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下,那金兀术已经退守回了建康,打算休养生息。刚才驻军牛头山的岳飞派人来送信说,希望我们放心养兵,剩下的金兵由他来对付。依我看,我军目前毕竟人数太少,士气又低落,不宜再战,这在陆上的战事,不如就交给岳飞吧,将军意下如何?”
韩世忠思忖了一下点点头道:“嗯,就依夫人的意思。这个岳飞我以前也听说过,虽然现在只有二十几岁,可从他在老鹳口拦截兀术一事来看,此人的才能和韬略非同一般,以后更是不可限量。金军交给他,也算令人放心。”梁红玉道:“那我一会儿就派人前去牛头山送信。”
韩世忠想了一会儿道:“他岳飞忙着拦截金军,我们也不能闲着。我看,还是请柳先生他们来一起商议一下,昨晚这场火的亏,咱早晚也得还回去。”
梁红玉低着头,正要说话,忽然外面传来卫兵声道:“报告将军和夫人,何副掌门来了,说要探望将军,现正在庭院中等候。”韩世忠大喜道:“来得正是时候,快请!”
梁红玉欲言又止,坐下身道:“药膏还没干,一会儿你就不要起来了。”说着拿过一块擦过血迹的白布盖在韩世忠背上,又在上面盖了一幅干净的布单。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将桌上已经收起来的药瓶又拿出来摆在了桌面上。
刚收拾好,听得吱呀一声,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一张方脸棱角分明,目光如电,两颊下长须如柳,相貌堂堂,只是身材矮小了些,只勉强与梁红玉同高。手戴护腕,掌心中把玩着两颗乌黑的钢球,对着韩世忠和梁红玉做一揖道:“嵩山派副掌门何路通,问候韩元帅、韩夫人!柳先生担心韩元帅伤势,特派我前来问候。”
韩世忠点一下头道:“多劳柳先生记挂,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刚刚上了药,起身不便,失礼了。”梁红玉笑道:“何副掌门,我们也算熟人了,又何必每次见面都要自报家门呢?”何路通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夫人真会说笑,这只是在下的习惯而已,还望不要见怪。”一边说着,一边转着手里的两颗钢球,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梁红玉看了一眼,微微皱一皱眉头,不再说话。
韩世忠问道:“沙帮主在何处?昨晚多亏他相救,韩某还没有好好道谢呢。”何路通道:“将军不必多礼,我等都是抗金志士,同仇敌忾,还说什么谢。柳先生此次差我来,一来是问候将军,二来也想听一听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