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听说法国作家北极星将在横滨开签售会的时候是诧异的, 前些日子森鸥外特地托人带回来北极星的新作签名版,还朝他炫耀了半天,说什么没兴趣管无聊的黑手党, 扔下一大堆工作给下属干部就跑回了小诊所, 就为了认真看书——谁知道又被他这个不会看时间瞎寻死的人给毁了他与北极星先生的约会。
不过奇怪也没用, 好奇的话直接去看看就是了。
这么想着,太宰治难得起了个大早,店所在的街道。
清晨的天空带着一种虚弱的蓝, 太宰治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或许不应该把黑风衣穿出来,但是很快,他又给自己找了理由, 天气有些冷,穿件风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把自己忽悠过去后,太宰治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他看到排在自己前面的人拿着三本书,都是北极星早期的作品,也因为是早期的作品, 所以有日文的译本。也有像他一样什么都没带, 就等着开店后去现买一本的人在。
太宰治注视着或默默不语或低声私语的读者们, 很难把自己放到他们之中,可他确确实实就在他们之中。
身体和灵魂的矛盾在这个寒彻的清晨愈发明显, 似乎被露水给泡胀了。
“我的名字很奇怪吗?”
明明已经是横滨夜晚的王者——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森鸥外却还是总会找些时间, 脱下黑风衣, 穿上白大褂, 吊儿郎当地缩在自己的无证黑诊所里, 像一个浪荡的失意人。
在太宰治的印象里, 他很少会在这件诊所中提及黑手党的事物,今天是少见的一次。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从擂钵街那里流传出来的流言确实有些惊悚。
名义上病死,实际上是被森鸥外穿着白大褂用手术刀杀死的港口黑手党前任首领再度出现,曾经统治了横滨夜晚的血色帝王从地狱里回来了……吗?
太宰治觉得这件事很荒诞,不过说实在的,他并不关心。所以,为了转移自己的无聊情绪,他向森鸥外提出了一个让他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森鸥外翻着自己的药品柜,并未回头,说不奇怪。
太宰治也觉得不奇怪,但是之前他去北极星的签售会,说出自己的名字请对方签名时,对方露出极其怪异的神情。
“随便写您想要写的吧。”他当时这么说。
拿回那本刚拆封不久的《右拉殉情考证》后,太宰治发现北极星在扉页上写下了这么一行字——
「不当太宰治就什么都别当。」
看上中经常会出现的诸如“要当第一个自己,别做第二个别人”之类的勉励之词,从情景角度来看也没什么问题,但太宰治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那个看上去分外年轻的作家已经被隐藏在了人群之后,再也看不到了。
这仿佛是一种命运般的暗示,太宰治罕见心慌,脚步加快地离开了。
他没把当时的故事告诉因为有事所以没去签售会的森鸥外,只给对方也带了本《右拉殉情考证》的译本——没有北极星先生亲笔签名的那种。
但不提,不代表就能无所谓地放到一边。
此时此刻,在关乎死而复生和亡魂复仇这些古老的命题之中,太宰治才终于捡起了之前的心境,向森鸥外咨询,把这个充满了肮脏与罪恶的地方变成故作清高的文学沙龙。
太宰治复述了北极星的题字,然后解释说:“我觉得‘太宰治’这个名字说不定对北极星先生有着什么记忆。”
森鸥外已经转过了身,他托着腮,视线上移,有裂痕的天花板,“你知道凯撒·波吉亚吗?”
太宰治不解地重复,“凯撒·波吉亚?”
“凯撒·波吉亚。即使是在已经足够臭名昭著的波吉亚家族中,凯撒·波吉亚也是极为特殊的一个,他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私生子,不过话说回来,这大概是他最不重要的一个身份了。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就是以他为原型创作的——这么说你应该就能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而凯撒·波吉亚最有名的一句口头禅就是‘不当凯撒就什么都别当’。”
森鸥外话都说到这份上,太宰治也差不多明白了。
“凯撒”既是凯撒·波吉亚,又是盖乌斯·尤里乌斯·凯撒。
那么问题来了,“太宰治”既是他,又是另外的谁呢?
若北极星题字时确实想到的是那两个同名的历史人物,那么当时,她又想到了谁,故而写下了这么一句话呢?
太宰治的沉默中,森鸥外却笑了出来,“《右拉殉情考证》的日文翻译是北极星先生亲自翻译的呢,堪称最公正权威的译本了,然而有趣的是,有很多人在看完了法文原本和日文译本后声称北极星根本不懂翻译,她翻译了自己的作品,结果却是创作了一本全新的作品。”
太宰治的法语水平还不到能够品鉴翻译的地步,不过两本不同语言之间的书的差异……他多少也是看得出来的。
倒不如说如果看不出来的话才不对劲。
可是,这又如何不能理解为是作者的故意为之呢?
森鸥外显然站在北极星一方,“我们国家有‘情死’的习俗,幕府时期,关于殉情而死,幕府颁布禁令时称之为‘相对死’,不过更通俗的说法是‘心中’——原本只是恋人之间的誓言而已,然而渐渐地这个词的含义却引申为了‘用生命去立誓’。与其说法语是原本,我倒觉得,这本书是出生在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