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雨落在衣甲上,变成一个个悬垂的水珠。
谢奕提着刀行在战场上,打量着为数不多还未收敛的尸体,找了一块小土坡,就地一坐。
何谦看到了谢奕的身影,赶忙迎上来,原本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谢奕低垂的眉眼之后,也不由得收起来笑,低声问道:
“家主,风雨将大,还是先回营寨休息吧。”
谢奕摇了摇头:
“余想要安静一会儿。”
何谦环顾四周,无奈说道:
“风雨之中,沙场之上,有英魂和哀嚎,徘徊不去,如何能够称得上安静?
家主回到中军,换身衣衫,焚香煮茶,岂不乐哉?”
脚步声轻轻响起,谢奕微微抬头看去,来的正是郗超。
虽然郗超带着两淮水师而来,的确对当时身陷绝境之中的谢家兄弟有救命之恩,但是何谦很清楚,无论是站在家主的角度考虑,还是站在谢万这个军中虽然不怎么承认,但还是名义上率领这支军队的主将角度考虑,郗超这个大司马的人俨然都不能称得上真正的朋友。
因此何谦用带着警惕的眼神打量着郗超,甚至反而上前了一步。
似乎感受到了何谦的敌意,郗超自失的一笑,主动挺住步伐。
“无妨。”谢奕摆了摆手,打量着郗超,“若嘉宾没有带来大司马想要进兵北上的消息——命令也可以,余愿意服从这个命令——那就不用说什么了。”
郗超自顾自的说道:
“曾经,司马为征西将军行军司马,和大司马之间并没有那么生疏,时常以字号互相称呼。”
谢奕和桓温关系亲密的时候,互相笑骂什么都有,何止于此?
但谢奕此时面无表情的说道:
“嘉宾说了,那是曾经。”
“曾经是曾经,但现在也可以是曾经。”
“覆水难收,何谈现在?”谢奕直接把郗超堵了回去。
郗超不以为忤,直接说道:
“荆州王师也一路驰骋北上,沿途并未歇息,赶到战场之后亦为苦战多日,司马就算是不念及王师为此付出的代价,总要念及大司马为了救援此局势、为了救援尔等兄弟而付出的苦劳吧?”
谢奕这一次露出些无奈的笑容:
“救命之恩,余和大司马之间已经互相欠下的太多,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
而且正是因为感念大司马千百里来援之恩义,所以余现在坐在这战场上,而不是站在他的中军大帐之中,问一问这一仗还要不要打,难道在他看来就真的结束了?
当然,也不至于直接带着兵马向北,去做余应该做的事,或者说,去做每一个王师将士应该做的事。”
郗超略略沉默。
的确,他是前来当说客的,但是不比前些时日面对本就惶惶不安的刘建,眼前的谢奕,哪怕很多人说他是“莽夫”,哪怕很多人认为他根本不配带领谢家——当然实际上他也真的没有带领——但他仍然是桓温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过命交情。
不管有什么矛盾,打不得、杀不得,也惹不得,只能劝。
否则大司马为数不多的几个过命兄弟也没了,对于大司马的心绪和其形象地位都是打击。
当然,大概唯一好在,谢奕自己并没有好生利用这个优势的意思,否则他直接跑到大司马的营帐之中,吼上一声“好兄弟”,大司马恐怕也得“退避三舍”,万一被他抓到了,就得给个说法才行。
尤其是这两个男人,现在明摆着已经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是那融在血里的情谊,仍然让他们两个不愿撕破脸皮,有矛盾就互相避着。
对这种感情,郗超自然是敬佩的,可是哪怕明知道谢奕是块茅坑里的石头,认准了的就不会改变,当真称得上是一句“又臭又硬”,可他还是得来劝一劝。
然后,果不其然,谢奕直接摆出了自己的老资质,让郗超无法反驳。
他瞅了一眼谢奕,看谢奕仍旧没有任何动作,倒是旁边的何谦已经略有不满的伸手轻轻敲打刀柄,大概郗超再不说话,他就要送客了。
谢家的狗,都够忠诚的,一个家族想要崛起,果然还是少不了代代积累,郗家在这方面一向不注重,大司马更是把桓家内部的人才积累弄得一团糟,果然还是欠了火候啊······
郗超在心中感慨一声,徐徐说道:
“司马担心于北方战事,情理之中,局势陡变至此,也是我们所预料不到的。
因此司马不妨先整顿兵马,大司马也将在王师稍加修整之后,带兵北上,和杜都督会猎于龙亢郡。
龙亢郡是大司马的故土所在,现在陷入战火,大司马又如何能不担心?
所以司马且宽心······”
谢奕长身而起,径直从郗超的身边走过,当两人擦肩的时候,他伸出手拍了拍郗超的肩膀:
“嘉宾,别的就不用多说了,余在半个时辰之后,等将士们缓口气,就率军北上,一路急行军的话,大概也能够追上慕容儁的后卫,就算帮不上仲渊,也能在后面狠狠地咬慕容儁一口。
至于大司马······他想要做甚就做甚吧,不过如果所料不差的话,鲜卑人现在应该还有一路偏师在淮东,保不齐已经越过了淮水。
所以回兵寿春支援淮东,还是以水师为主,从涡水和岁水齐头并进,于大司马而言,都大有可为,就看其选择了。
人各有志,人也各有所求,所以大司马会选择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