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王师”,由无数的妇孺老弱、布衣百姓们齐齐呼喊出,四野回响。
晋军将士们齐齐打了一个激灵。
而谢奕下意识的攥紧了缰绳,眼眶之中甚至都有些晶莹。
王师,王师!
真是久违的称呼啊。
此次一路北上,打着打着,他们都已经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在做的是进攻另外一个和晋朝同等级的敌人,差点儿都要忘了,他们是来驱除贼寇,是来解救这些胡尘之中艰难求生的百姓的。
一声“王师”,包含着多少殷切的期盼?
一声“王师”,激荡着多少人的心?
一声“王师”,让多少男儿热血激荡,恨不得提剑杀上长安?
谢奕翻身下马,此时他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当不起这一声称呼。
毕竟距离晋朝的兵马、距离典午的旗帜、距离这被称为“王师”的人们,上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上一次还戍守这个地方,已经太远太远了,远到已经不再是一代人的事了,而是几代人的空余恨。
而即使是过了这么久,这些百姓们依然在等待着王师。
他们,来的太晚了!
所以谢奕已经无颜再摇摇晃晃、颇为自在的坐在马背上。
至于刚刚对于这个关中盟的猜测甚至“理解”,此时都已经烟消云散。
前方人群分开,几名老者颤颤巍巍的向前走,正是各个坞堡的族老们,当然没有什么比他们更能体现出来“父老”这个词的意味。
而老人们中间,还有一个年轻人。
虽然一介布衣,但是身姿挺拔,目光炯炯,剑眉挑起,自带着几分豪气,不是周围这些百姓能够相比的。
腹有诗书气自华,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更主要原因是,周围的这些百姓们都是坞堡之中勤勤恳恳的老农们,一辈子在战乱中东躲西藏,哪里见过眼前这阵仗,而且如果不是盟主的命令,他们也不相信眼前这些兵马不会加害于他们。
经历过乱世的人,谁还没点儿应激后创伤?
见到这些兵马,自然就想到自己被追打、抢掠,甚至于家破人亡的过去,没有自信也诚惶诚恐,都是正常。
所以他们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低头回避。
如果不是因为盟主此时展现出来的自信给了他们底气,恐怕他们是出坞堡都不情愿的。
因此自然和杜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司马,久仰大名,草民杜陵杜英,参见司马!”杜英率先走上前,躬身行礼。
谢奕微微一笑,当即上前搀扶住杜英的手臂:“杜盟主请起,杜盟主如何得知谢某身份?”
“乌衣王谢,分立江表,家世煊赫不说,谢氏家主征战在外,勇猛之名,我等即使是在胡尘之中,犹然听闻。今日见诸军之中,只见将军身形挺拔,相貌堂堂,如何还能不知?当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下谁人不识君?”谢奕眉毛一挑,嘴角上翘,自然就有一抹难以掩饰的笑容。不过到底是官场上混的久了的,像他这种直肠子人,也知道有些神情不能表露的太早,当即收敛。
杜英一直在观察着他的神情,自然是尽收眼底,却是不动声色。
“谢某不过征西将军马前卒也,过奖了!”谢奕拍了拍杜英的手背,谦虚地说道。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虽然谢奕看上去很谦虚,但是微微眯着眼里带着的笑意和满意自然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同时他刚刚还是标准的托举杜英手臂的动作,此时已经变成了轻轻拍杜英的手背,个中亲近和满意,自然不言而喻。
杜英心中自然有些无奈,这位谢将军还真是个什么都瞒不住的直肠子,要是换做桓温或者谢安在这里,应该顶多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又换上深有城府或者淡然的样子。
也难怪谢家真正的掌舵者是谢安而不是谢奕。
这家伙真要是带着谢家往前走,恐怕怎么被别的世家阴死的都不知道。
“将军请!”杜英郑重侧开身。
而谢奕则抓住杜英的手腕,连连点头:“且同走,当要让杜盟主为本司马介绍介绍,这偌大的坞堡、偌大的关中盟,又是怎么在夹缝之中生存的,我等简直不敢想象此地竟然还有汉家儿郎、汉家土!”
这话说的就有意思了,杜英轻轻吸了一口气。
看上去谢奕是在感慨,但是又好像是在试探性的询问杜英。
你可得跟我解释解释,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解释不清楚,那就不用解释了,刀剑伺候!
不过又好像······
杜英看着谢奕,原来对付别的对手的时候,他总是在一遍遍回想,自己和师兄是不是有哪里没有算到。
但是看着此时谢奕脸上的笑容和赞赏的神色,杜英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对上谢奕,自己好像并不需要想太多。
他的意思应该就真的只是表层的意思。
就算不是,这个地方也必须要解释一下。
只见杜英接着轻叹了一口气——刚才的吸气便是为了现在——缓缓说道:
“个中难处,将军或许不知,我们各个坞堡,委曲求全,苟且偷生,又能如何同氐蛮、羌蛮抗衡?所有的赋税,我们万万不敢漏下;所有的子弟,我们亦是不敢派出去;所有的粮食,我们必须要小心翼翼的看护,避免哪日就被蛮夷破门而入、洗劫一空。这其中,又不知道有多少血泪,即使是杜某自己,犹然年少,都未曾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