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问题只在于:众人口中提及的方亦,完全像是个睥睨天下群雄的自大狂生……
偏偏作为当事人的方亦在旁边听完,居然也觉得自己那些言论和狂霸之气颇为契合。
于是,转述者的口吻越发目空一切……
他甚至看见一名在最初的小圈子中、亲耳听见自己说话的同窗,信誓旦旦地称:方亦正是以挥斥方遒的口吻,痛陈世家宗门早该按其想法推动修真之道的变革。
到最后,方亦眼睁睁见证到:自己往常低调独处、踪迹莫测担在一众同窗口中被孕育出了清晰确凿的缘由——不屑于鹤立鸡群!
可实际上,他从旁经过的时候,议论起劲的人群里根本没几个注意到自己。
只怕面对面相遇而能认出他就是方亦的,除开不久前刚刚闲聊过的那几位,也就只有曾费心来招揽过他的那么几个世家子弟,例如孜孜不倦的刘允,还有李瑶儿等人。
无语了好一阵,方亦正不知何地自处的时候,忽然瞧见道场一角的偏僻处、有个孤身倚坐青石的熟悉人影——
古典仕女般娴静的姿态,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目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翠珑衣饰散发着水润的色泽,让整个身子像是被包裹在通透的光晕里……
“你还是这般清冷啊,跟尊玉石雕塑似的。”方亦上前、在对方近旁坐下,向这位人如其名的庞家小姐打招呼道。
庞玉瑾看他一眼,跳过熟络环节轻声问道:“那些议论你的人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呀……我先前和人随口聊了几句,然后去方便了趟,回来就成这样了。啧,瞧这一个个,把我看得十分透彻似的。”方亦有些郁闷地答道。
少女面无表情,接口说道:“是啊,都没几个能认出你来……不过他们要议论你,又哪里需要对你有多少了解。”
方亦深以为然地笑了笑,换了个话头道:“你如今在庞家,过得还好吗?”
“自然是不好。身为一名庶女,无论才能如何出众,妄图把持家族产业,总是有许多艰难之处。那些人也从来见不得我好……你又不愿意帮我,何必问这些?”庞玉瑾话中平淡,始终不起波澜,丝毫也无怨怼娇嗔。
“……随口问问。”
方亦耸耸肩,有些无赖地说,“关心虽无助益,但或可稍解苦闷。”
少女便也点了点头:“过些时日,我将与鱼护邻州的于家少爷完婚。有了于家的姻亲臂助,那些人想再翻起风浪就更难了。”
听到这不做铺垫的突然宣告,方亦不免陷入愣怔。
庞玉瑾转头看了过来、目光静静地落在他的脸上。
两人之间构筑起一阵难言的沉默……
最终,方亦尽量恬淡道:“想要什么,总要付出代价。努力不足用的时候,就只能拿其他的东西去换。你性子利落通透,原也轮不到我置喙,但……别太委屈了自己。”
说着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闪躲地移向空处,神态动作则落在少女的眼中。
“可我想的是……”
庞玉瑾少见地扬了下嘴角,“那于家少爷风评恶劣,不过是来入赘庞家作门面的,我虽拿捏利用、却不欺负他,由他出去孟浪。因而,往后你若还来找我,我纵然给不了你名分……但同你叙叙旧,彼此得些缠绵慰藉,也是好的。”
说到最后半句,少女声音细弱有如蚊蝇,可面色依旧平静如水。
却是听着的方亦反应激烈,先被那“名分”之说呛了下口水,而后缩了缩脖子、脸红起大半,局促不安地四下扫视,担心有没有人恰好注意过来。
好半晌后,方亦突然笑了起来,促狭看向那张侧脸允诺道:“好啊,那说定了。”
任是少女性子再如何冷漠,也终于有些受不住,抿着唇、脸颊泛红地起身,走开之前丢下一句:“到时,你可要记得躲开那些麻烦。”
方亦顺着少女停顿间隙的微偏视线看去,只觉李瑶儿的目光正如利箭般穿过人群投射过来,上面似乎还穿着一封满是诘问的书信……方亦翻起白眼、以脸皮招架,李瑶儿无疑会气得火冒三丈,但此刻她身边聚拢着不少交好的女仙徒,大庭广众下不至于失态乱来。
便在这时,山院早课的晨钟响了起来。
“教长来了!金榜来了!”随即有人高呼。
有青衫矍铄身影一如既往,在首声钟响后出现、末声钟响前抵达。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平日里背负的双手,此时正握着一卷镶有考究金边云纹的长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