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年级的六月一日,学校举行了建校以来的第一次儿童节。在这特殊的日子里,老师把鲜艳的五星红旗取了出来,挂在高高的旗杆上,使其在风中烈烈飘扬。学校里没有电动喇叭,所以即使这么隆重的节日,整个学校静悄悄的。
六一之前,老师就向学生们征集节目,希望大家踊跃上台表演,为班级争光。我们班里就两个节目,两个都是唱歌,其中一个表演者就是我。
之所以选中我,是因为家里有部收音机,没事我和姐姐就在家里听《小喇叭》广播节目,在里面常听到一首《我热恋的故乡》的歌曲,听完了就唱,既不靠谱,也不着调。之后,学会了吹口哨,就天天在学校里用口哨吹这首歌,天长日久,大家都知道我会唱歌了。
我并不想上台,就我这两下子根本上不了台面,况且我有致命的自卑,上讲台听写都脸红,何况还要面对全校师生上台唱歌。同学们瞎起哄,因为他们都不愿上台,所以就非要鼓捣一个人出来当“替罪羊”。到最后实在拗不过,咬牙答应了,就唱这首《我热恋的故乡》。
另一个上台的是个女孩,叫王小芳,比我大两岁,嗓子清脆,很有乐感,比我强得很多。她唱《有个女孩名叫婉君》,是正流行的电视剧《婉君》里的片尾曲。我们听她唱过,简直跟原唱差不多,她性格也泼辣,巴不得上台表演炫耀。她也怂恿我上台,我知道,她是想用我粗劣的歌声反衬出她清灵的嗓音吧?
六一的前一天,老师说:“好,就你们俩上台吧,好好唱,唱出自己的风采。另外,提前洗洗衣服打扮一下。”老师知道我们平时都不会买新衣,只有过年时才会买一套衣服,所以,只提醒我们提前洗洗而已。
听到老师的话,我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那是一件浅蓝色的上衣,和一件深蓝色的长裤。上衣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使劲抖一下的话,估计会掉一层灰,到处是泥点,有几处还破损了,尤其是袖子,上面附着一层坚硬的鼻痂,袖口全都磨破了,有几条线在风中摇荡着。裤子也不好,两个膝盖处磨得发光透明,脏乎乎的,已经记不起多长时间没洗了。
放学后我回到家,想让母亲帮我洗洗衣服,但她并不在家。父亲也不在家,即使在家也根本指望不上他,他的衣服甚至比我还脏,他都不洗。从小母亲没让我洗过衣服,在骨子里我认为衣服就是应该大人来洗的,并且我所有的小伙伴儿们也从来不洗衣服,衣服都是大人来洗的。
我沮丧了。我根本不会洗衣服,更要命的是,我根本没有调换的衣服,一年四季我就这一套衣服,除非晚上我脱下衣服钻进被窝里,然后母亲帮我洗洗,第二天干了之后再穿上。姐姐倒是能洗,但她绝不会帮我洗。我更加沮丧了。
天都晚了,父母都还没回来,连饭都没吃到,谁还管衣服!于是我由失望和沮丧产生了愤怒的念头:去他娘的,不管了,爱咋滴咋嘀吧,于是我躺下睡觉了。
随着节日的迫近,我感觉到一股绳子紧紧地勒住我,到最后难以呼吸。我在想我上台会不会紧张到忘词,我在想上台后应该如何表现才是得体的。
六一终于到了,我感到非常紧张。早上吃过早饭,我在家里磨磨蹭蹭,就是不愿意去学校。等到所有的学生差不多到校了,并且节日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才起身穿过对我而言黑暗的胡同,向学校里走去。在路上,我不断低头观察着我的衣服,浅蓝色的旧上衣,和深蓝色的旧长裤,上衣袖口上的鼻痂和因袖口破裂而飘扬在风中的丝线。
我该如何面对老师和全样的学生们呢?我去到学校之后,老师看到我的样子会不会干脆不让我上台了,或者大声地质问我:“不是叫你提前洗一洗你那肮脏的衣服么!”
我不敢想,胆战心惊地来到学校,节目几乎要开始了,我在想忙乱的老师应该没有时间关注到我肮脏的衣服了吧!
我刚在人丛外站定,节目就开始了,似乎是跳舞还是啥的,接着是一个极其无聊的“龟兔赛跑”的表演。在外围几乎听不见他们表演的声音。即使有声音我也听不见,因为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可能下一个节目就是我了吧,这个念头折磨着我,逼压着我,令我喘不过气来。我太紧张了,真该死。
无聊的“龟兔赛跑”终于结束了,主持人走上台去大声地宣布:“下一个节目,请听张小强为我们带来的精彩歌曲,《我依恋的故乡》,大家鼓掌欢迎!”
啊,是我!情势再不容我考虑了,我推开人群挤上台去。
我的故乡并不美
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
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
依恋在小村周围
一片贫瘠的土地上
收获着微薄的希望
住了一年又一年
生活了一辈又一辈
忙不完的黄土地
喝不干的苦井水
男人为你累弯了腰
女人也为你锁愁眉
……
我窘迫地唱着,但唱着唱着,那些歌声仿佛一条条丝线,把我的紧张慢慢拉走了,我沉浸在歌曲里。不再关注于自己的破衣服,也不再管全校师生是什么样的目光。终于唱完了,我鞠个躬走下台来。吐了一口气,感觉彻底轻松了,多少天来压在胸口的巨石一朝破碎了。
于是我从容地站在人群内,开始欣赏剩下的节目。下一个节目是我们班那个女孩演唱的《有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