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和他一个鸟儿样!你们两口子都一个鸟样儿!就是天生一对儿好吃懒做的穷光蛋!”张小强脱口骂道。原本他没有这么生气,不知为何,当他娘骂出“你和你爸爸一个鸟儿样”这句话后,就像点燃了一根药线,一下子引爆了他胸口上埋着的炸弹。
伴着骂声,他顺手扯起炕上一只枕头狠狠扔了出去,在怒气的支配下,枕头飞出去老远,重重砸在桌面的茶碗上,只听“哐啷”一声巨响,一只茶碗掉到地上碎成了两半。
“妈逼!张小强,大过年的你想造反么!”李氏怒道,“过年砸锅敲碗儿你知道有多不吉利么!”
“你散伙吧!再不吉利还能不吉利到哪里去!咱家从来吉利过么!年年如此,年年这个鸟儿样!老子早他妈受够了!”张小强骂了这句话后,就想向外冲,他再次想:“完了,活不了了,受够了,还是得去死啊!”
张小强猛然向外冲去,谁知刚拉开屋门便与一个人撞在一起,他倒没怎么样,来人却“啊”一声大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门框,另一只手扶住了腰眼连连慨叹:“哎哟哎哟……我的老腰哇,‘咔吧’一声响听见没?是不是断了啊,哎哟,我的老腰啊,我的小脚啊……”
张小强听到叫声,感觉脚下踩了点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踩着了一只小脚的角尖,忙闪身后退,这才看清来人正是那个喜欢“倒嚼”的大奶奶。他知道,这位大奶奶是“三寸金莲”,从小双脚裹得极小,在裹脚的那个年代里常常以此为傲。当然,越小的脚越不抗踩,因此张小强猜测,自己被一股激愤之气强行催动而跨出去的那结结实实的一脚,正碾压在她小小的足尖上,此时的她一定很疼。
张小强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么她的腰呢?会不会被撞断了?一时间,令张小强又忧又怕。
“是小强啊,大过年的你往哪跑啊,又使得什么性子?早听见你在屋子里‘嗷嗷’叫唤了……哎哟哎哟,经你这一撞,我这把老骨头要散了个屁的了!难不成你要留我在你家过年?”大奶奶扶着门框喘了半天气,终于把气调匀了,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阵,才半真半假地数落起张小强来。
张小强虽不谙世事,但这半真半假的玩笑话他是听得出来的,心想既然大奶奶仍有心情开得起玩笑,想必骨头没散脚尖也没碎,才放下心来,一手挠着后脑勺傻笑起来:“大奶奶,没想到你的身子骨比我还硬!我都感觉浑身疼了。”
大奶奶也笑了,李氏也笑,摆手让大奶奶入座,殷勤地倒了杯茶端到大奶奶面前,动作比以前可快多了。大奶奶接茶在手,与李氏在天南海北里闲聊起来。她们聊得那么欢,多少带了些过年的气氛,再则张小强感到愧疚,双眼不断向大奶奶身上瞄,最终确认她身上所有零件都完好如初后,放松之下将之前的愤怒忘光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既不攒宿仇,又不积旧怨,在这涉世未深的孩童最可贵的品质之下,阻止了张小强又一次可能做出傻事的行为。因为没处可去,又没乐子可寻,张小强只好躺在床上假寐,有意无意地听取他娘和大奶奶说之前的事。
张小强从他娘的口中断断续续了解道,大奶奶与常人颇为不同的故事。据说,张天津的爷爷在世时算是村里的能人,一生中娶了两位老婆,一块和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大奶奶是第一任老婆,进门之后几年的光景为张天津爷爷生了两个闺女,之后再无“收成”,这引起了张天津爷爷的不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只有女儿,却算不得有后。
张天津爷爷走南闯北,真真是“走过的桥比别人走过的路还长”,当然不甘心无后,于是在一次出外做买卖回来时,带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成为他的第二任老婆。之后连续两年,二老婆为张天津爷爷生了两个儿子,张祖亭和张祖尧,分别为张天津的爸爸和张北京的爹。
自此之后,张天津的爷爷儿女双全、生活幸福,在他百年之后,大奶奶的两个闺女相继嫁出门去,张祖亭和张祖尧也渐渐长大自立门户,弟兄俩轮流奉养起自己的亲娘二奶奶来,然后大家各自分家。虽在同一个大院套里,事实上,却是二奶奶儿孙绕膝、尽享天伦,大奶奶孤零零地生活在一间低矮的草房里。
张祖亭成人之后,两兄弟合伙给二奶奶盖了两间草房,无论大小、高度均合乎时代的要求,相形见绌之下,大奶奶的小草房越发得低矮了。
无人陪伴,也没有木头煤炭生火炉,冬天就成为最难熬的季节。既寒冷又孤单,每逢佳节更甚。于是在每年除夕之夜,大奶奶瞅着二奶奶全家推杯把盏、欢声笑语之时,通常会长叹一声走出家门,宁愿到外面跟人喝茶聊大天,以排遣悲凉和落寞。
别人家往往言笑宴宴不便插足,因此最好的门子当然是张小强家。也只有他家,人既不圆,又无访客,比平常的晚上更加凄凉。因此大奶奶每年除夕必去张小强家,陪着孤单留守在家的李氏拉拉呱、谈谈心,针砭一下时憋,怒骂几次人心,至少引起李氏七八次前仰后合的大笑,也算是为自己积德做好事。兴许,大奶奶的心底就是这么认为的。
张小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随时瞄一眼李氏和大奶奶眉飞色舞的样子。在短暂的沉默间,他发现大奶奶仍不忘转动着下颌,上下左右磨动着她口腔里仅有的十几颗牙齿,磨呀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