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伊始,张家村北便相当热闹,数不清的挖掘机、推土机和工人蜂鸣蚁动,由东向西,如火如荼,将张家村北坡青油油的麦田和碧草荒田铲开,将整个大地开膛破肚,裸露出新鲜的黄土,乍看上去触目惊心。
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老人们都觉得如此糟蹋青苗和毁坏土地简直是造孽。后来张九泰到张小强家作客,解释说这是国家批准的,外人无法干涉,是由距离二十里之外新建的火力发电厂修建一条拉煤的铁路,另外,被破坏的青苗有相应的赔偿。
起始大家揪心,后来发现这赔偿金额中包括了从毁坏的此刻到小麦收获后所有的费用,包括人工、肥料等,细算下来竟比不被破坏的收入要多,而且大大减少了劳作量,相当于提前得到了收成,因此人们开心了,没被占地的村民反而怨天尤人起来,指责命运不公。
孩子们不管这些,包括张小强之流,有时间便跑去工地,看大型推机机轰鸣的欢躁,看神奇的挖掘机自由地在田间游弋,看工装整齐的工人有条不紊地指挥和劳作,仿佛从西洋镜里看到了西洋景,指手画脚啧啧称赞着。
日复一日,那些被剖开的地面如同周围的麦苗、青草一般生长,在秋季后笼在青纱帐里,一条棱角鲜明、高出地面两米左右的黄土巨堑贯穿了张家村东西的土地,向两边无限延伸望不到尽头,如一条伏卧的巨龙首尾不见。
张小强站在巨龙的背上惘然怅望,思维的尽头里装着这条巨龙延伸到的不可知之地。
更多时间,是他们这伙人,跟大他们两三岁的另一团伙,借着下修涵洞而在土堑上挖开的缺口这有利地形,展开“土坷垃”战,他们称手中的土坷垃为手雷。张小强体弱力微,往往被“手雷”击得鼻青脸肿,却乐此不疲。
第二年的春天,铁路铺就,不时见到轨上驶来一串串铁皮车,随走随停,打开厢门,许多壮汉手持钢叉,从铁皮车上铲下青色的石子。这石子由细到粗,仿佛托浮着道道枕木与那两道黝黑的铁轨,覆盖了枕木下的所有黄土。从远处看,铁路在田间纵横蜿蜒,忽隐忽现,披着青灰色的鳞甲,顶着青白色的和钢硬的鳍,不是一条潜龙勿用的青龙又是如何?
初夏时节,铁路正式通火车,火车浩浩荡荡,劈开空气、斩开云雾、吐着躁声穿过张家村,携着威不可挡的气势,令张家村村民震撼。是真的震撼,无论早晚、无论白天在田或夜晚在炕,当那条长龙浩荡驶过后,整个张家村仿佛天摇地动,房屋大地在震颤,轰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长龙驶过后,仍久久盘旋在村民们的脑海里。
起始人们常在睡梦中被惊醒,烦躁地咒骂着那条盛气凌人、无动于衷的长龙。却又无可奈何。随着时间既久,人们竟慢慢习惯了这震动,说仿佛在坐轿子,这大炕被震响摇起来飘悠悠的感觉还不错,要是哪天火车停摆了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睡着觉。
自此,两道铁轨斑斑的黄锈被滚滚的车轮磨尽,站在枕木上放眼远望,两道铁轨放出两道青光,漫着寒气,刺向遥远的未知之地。这条铁路的起点在热电厂,张小强知道,却不知它的终点在哪,在他的脑海里,那就是一片不能知之地,他有限的思维无力去认知和开拓。
贫穷和经历限制想象力这个道理,恐怕张小强永远也领悟不到。
张小强也不想去领悟,就像一只狐狸,在它和深院内藤架上那串串成熟的葡萄间,隔着一道高墙,那是无法突破的屏障,所以想都不用去想。他只和伙伴们攀“青龙”,钻涵洞,这条铁路成了他最好的玩具。
一个周末的上午,张海涛去张小强家玩,张小强心念一动带着张海涛跑去了铁路。他们在铁轻上行走,在枕木上跳跃,在铁轨下的涵洞中穿来穿去。快要见晌了,张小强准备钻出最后一条涵洞回家,就在他在张海涛的追逐下马上要钻出涵洞见到阳光时,脑袋碰到了涵洞上方突出的一个水泥尖角上,张海涛在后面蓦然听到一声惨叫。
张小强的头破了,当他站在阳光下时,一道血线从额上的密发里向下流淌着,顺着额头、鼻端,流过唇间落到胸前。张小强双手支着膝头缓了一会儿,那钻心的疼痛稍减便站起身来。血很新鲜,很明亮,在阳光下仿佛燃烧。
张海涛凑上来想要帮他擦血,被他挥手制止了,他觉得这样子颇显悲壮,像个英雄。
“去诊所包一包吧,小强叔?”张海涛劝道。
“这点小伤,还值得一包?缓缓就行了。”张小强豪气道。
“还是包包好,俺娘说了,要是感染了破伤风就死了,以前有得破伤风死了的人。”张海涛说。
张小强不懂破伤风,因此对未知神秘的东西颇为恐惧,就点了点头准备出发。一路上拧紧了眉头实在不愿意去包扎。他清楚不愿去的原因,一点是因为腼腆,另一点是因为吴小文。想见又不敢见的吴小文。
走入村子,张小强破着头皮在张海涛的陪伴下迈进了吴小文家的大门。吴长龄未在家,吴小文娘正在灶间忙活,见到张小强凝结的血线吃了一惊,忙把他让进里间进行包扎,在吴小文娘剪掉他额前头发时,透过她腋下的缝隙,张小强看到吴小文身着t恤短裤坐在沙发上低头不语,随着她娘对伤口的惊呼,她最终站了起来,凑上前来关心地张望着。
偷瞧到她紧张的样子,张小强感到暖心。随着她身上莫名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