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点点升走了,晒得人流油。全村人动起来了,牛车穿梭,拖拉机轰鸣,田野和麦场上的人们叫着笑着,为麦收争分夺秒。
张小强站在阳光下的麦场边,失神地望着场内铺散的麦秸。两个日头过去,麦秸被晒得焦黄,披金戴银般的色彩。麦秸脆黄,太阳正烈,正是最适合的打麦时刻。周围的麦场机车轰鸣着,拖拉机在麦场上旋转奔腾,将麦秸碾碎压平,麦粒在车轮和阳光下欢快地打滚。
唯有张小强家的麦场静悄悄的,仿佛焦渴的禾苗等待一场密雨。
拖拉机的盛行,代替了人工加镰刀的收割,同时在麦场上解放了牲口和碌碡。落后的技术和设备一旦被放下,便很难被人捡起,养懒了的人们不会再浪费拙力。
所以,张小强一家人等待着以打麦场赚钱的拖拉机到来,但他们太忙了,至少今天排不上。然而或许明天会下雨。谁知道呢!张小强焦急地望望麦场,又望望挤在场边简易帐篷下的二爷、爸爸和哥哥张大强。
他们无奈地等待着。
张小强向东边望去,隔着几座麦场,看到张祖尧家的拖拉机正在场中旋转,张北京在上面操纵着,张祖尧拄叉观看着,第一遍场打过,他招呼张北京停下机车,进入将表面的麦秸叉走的程序。张小强见状,扛着铁叉走了过去。
他要过去帮忙,以换取张北京替他打麦场。以帮忙换帮忙,形式不同,目标相同,张小强见过这种形式,他觉得不错。
他来到张祖尧家场边,抬眼打个招呼便加入了他们的工作。谁知他刚将叉子推入麦秸底部,便被张祖尧制止了。
“说你不会,你果然不会!”张祖尧冷冰冰地说,显然并不欢迎张小强的加入,“要轻挑薄挑,只挑走最表面的麦秸才行……像你那样把夹着的麦粒也叉走了。”
被挑走的麦秸只能算作草料,怎能携带珍贵的麦粒呢。
张小强放平叉子,小心翼翼地挑着上层被压扁的麦秸,那麦秸扁平光亮,仿佛金箔铺满整座麦场。但张小强在想:“这他妈算什么事儿啊!死乞白赖被人嫌弃。”眼前又浮现出二爷和父亲无奈的眼神,思绪烦乱。他抬眼偷张亮、张芳和张北京,他们沉默不语,与之前看到的欢闹的场面大不相同。
他的心揪得更紧了,感觉他们的眼光,周围几个麦场上的眼光灼得他背痛。
“北京,赶快帮你五爷家打打麦场去吧。”张祖尧非常清楚张小强来的目的,似是对张小强的工作极不满意,意欲及早把他打发掉。
张北京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撂下叉子摇起了拖拉机,机车愤怒地吐着黑烟前往张小强家的麦场,张小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张祖尧对他说:“你也回去吧。”张小强得了赦般,扛起铁叉轻松向自家麦场跑去。
张北京驾驶着拖拉机驶入张小强家麦场,张小强二爷、爸爸和张大强站起来要招呼,张北京连看也没看他们便在麦场间奔驰起来,酥脆的麦秸仿佛被泼灭的火焰般披靡,变成一张压实的大饼。
碾过一遍后告一段落,张北京边口水都没喝,驾车驶离了麦场,像是逃跑般回到他家麦场再也没有回来。将只打过一遍的麦场扔在那里。
斜阳在草垛顶上燃烧时,张小强一家人将打过一遍的麦秸堆在场中,留下张小强一人看场,其余人回家吃饭。
坐在麦堆旁,望着白昼渐渐落幕,张小强的情绪犹如被暮色一遍遍涂抹,变得沉郁起来。他眼中的所有风景变成一幅幅单调的图画,一切似乎跟他无关。人们在薄暮中归家,在日落后休憩,喧嚣一点点向下沉淀。
张小强倚在草垛上,闭着眼睛,麦收需争分夺秒的延期,遥遥无期的新房,咫尺天涯的爱情,似乎永远无法达成的人生目标,通通浮上张小强的心头。压抑愤懑令他不自觉吼出了一首首歌曲,那歌声在狂飞,在宣泄,在控诉。
“
风雷动变化瞬息间
英雄泪如何说从头
前尘灰飞烟没
叹回首月明中
往事如烟似梦
转眼岁月匆匆
谁为谁等候谁为谁蹉跎
到此刻依然模糊在其中
人间悲欢缘分不同
你拥有你的来时去时路
我若同行命运如何
聚散离合
谁能预测
别追问今夕可有旧时梦
烟雨中心迷朦
”
这首雄壮慷凉的歌曲,被张小强唱出了“杜鹃泣血猿哀鸣”的意味。
他夹杂着悲愤、控诉般的歌声,即使令毫无声音感觉的人也听出了其中蕴藏的情感。此时一辆牛车经过,车上坐着一个女孩,张小强仍然低头忘情地歌唱着,于天塌地陷、江河倒流与我无关的气迈,参杂着破罐破摔的不羁。
他紧锁着双眉,冰冷着表情,用尽洪荒之力吐出一个个字词。
当牛车将要驶过时,张小强禁不住抬眼观望了一下,他看到,在薄暮的微光里,坐在牛车上的女孩正是张正儿,她一语未发望着声嘶力竭的张小强,她的眼神里满含着同情和疑惑。
那眼神,张小强一辈子都记得。
张小强的歌唱,早几年便被邻人熟知,随着他渐渐长大,渐渐被村民所知。张小强在白天唱,在晚上唱,在深夜唱,既像疯子又似傻子。但张小强自己明白,倘若不唱,他才真会憋疯了,闷傻了呢。
他的歌声穿过晴朗,透过夜色,高亢嘹亮,在整个村庄飘荡。有时在深夜,他在水库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