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土仍在继续,张家村的一台台拖拉机如过江之鲫,在烟尘弥漫的浓雾中于土场和待建水泥厂厂址之间来回穿梭,拖拉机腾腾腾腾的嘶喊、怒吼声隐在遮蔽日的烟尘中,每个司机灰头土脸,浑身落满尘土,脸上的汗水与泥水混成一片,疯狂扭动着脖颈和手臂猛力地操纵着机车,宛若挣扎在地狱的烈焰一般。
从远处望去,在厂址与土场之间,满地的灰尘在蠕动,在升腾,此起彼落,绵绵不绝,如见首不见尾的一条巨大黄龙。这条巨大的黄龙吞吐着一台台奔驰的拖拉机,司机的脑袋在烟尘的云雾里忽隐忽现。在拖拉机往返的中途,横着那条电厂铁路,形成一道陡峭的“人”字坡。
每到此处,每位司机便狠命踩下油门,催动着咆哮的机车冲上坡顶,仿佛不堪重负,机车沉重地喷吐着浓浓的黑烟,如一条条黑龙与那条巨型黄龙缠绕飞舞。铁路上不定时有满载煤炭的火车经过,在此十字路口,埋下了巨大的安全隐患。
水泥厂专门安排了两位工作人员站在铁路两侧的上坡处,每当有火车经过,便在烟尘中猛力挥动手中的巨大红旗,阻止机车上坡。
机车声、饶呐喊声、钢铁撞击声织成一片甚嚣尘上,真是好一卷波澜壮阔的熙攘逐利图。
统计员戴着厚厚的口罩,为每辆驾驶机车驶出土场的司机分发标签。每位司机似上足了发条的人偶,快速利落,动作敏捷,仓皇地抢夺着时间。
在众多拉土的司机中,混迹着一位不太谐调的身影。那人高瘦、苍白,动作迟钝,仓皇忙乱。明眼人打眼便知,他是一位开拖拉机拉土的新人。此人是张凌结婚近三年的丈夫,是张强的顺姑的女婿,孟乔。
孟家是张家村唯一的孟姓,孟乔则是孟家的独子,老孟家懦弱良善,与世无争,包办了孟乔所有的活计,对他过于宠爱。在此成长的氛围下,孟乔纤细瘦弱,俨然一位文人,善于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比如手工鼓捣收音机,钻研以钉子开锁等。
在张凌跟他处对象时,张凌的父亲在外经营木材,因孟乔会算帐,便约他去帮忙。后来,木材店倒闭,两人回到家郑之后种蔬菜大棚。但孟乔手无缚鸡之力,既叉不了泥墙,又搬不动菜筐,几乎所有的重活都落在张凌一位女子肩头。孟乔因此遭到张凌的耻笑,认为他不算一个老爷们,根本不顶事。
文人都有自尊,面对张凌的冷嘲暗讽,孟乔自然不高兴,又因凌驾在他头脑中的丈夫为大的传统作祟,两人时常在家中争权,谁也不让谁,从而吵架。日子过得远不遂张凌所愿。
张凌是家中的长女,自幼在严厉的母亲手下作活,对于家务活,张家村同龄的女子鲜人能及;对于农活,平常的伙子也不能与她相提并论。因此在张凌面前,瘦弱而迟钝的孟乔如同孩子。
当水泥厂的宏大土方活下来后,张凌服她的父母拿出钱来帮忙买了一辆崭新的拖拉机,要孟乔前去拉土。她邀来她的父母和公婆一块对孟乔施压,要其放下文饶自尊和面子,尤其放下不切实际的梦想(他的梦想是当一位企业家,但由家人分析,以他的出身条件和智慧绝对不可能),踏踏实实回到农民中来,趁着年轻,好好练一练,在农人中出人头地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孟乔无奈,暂时放下梦想,或者将先去拉土赚钱当成实现其终极梦想前的踏脚石,勉强同意了张凌的安排。他先开着拖拉机载着张凌来到野外,两人手执铁锹装土,开到不远处卸土,如此反复练习了多次,于是载着随着张家村拉土的队伍开到战场。
在土场,张凌和他装土,他当司机,在外人看来夫唱妇随,都对他们的生活充满信心,给予了衷心的祝福。
尽管决心如此,可孟乔又怎么能与驰骋土场多年的老手相比?张守营、李建强、张占阳、张占广这些人自不必,即使后来者窦峰也做得有板有眼,有后来居上的气势。相比之下,孟乔迟钝、单薄,恍若一群疯狂吮吸着母猪妈妈**的崽中一只惘然四顾找不到奶源的弱崽。
但谁也顾不上他。都在疯狂地“吮奶”。
三后,持续奔突的车轮将整条道路碾成了粉末,时已接近中午,阳光毫不留情,榨干粉末里的所有水分。而空车的加速度扬起一阵阵狂风,漫卷着尘末,所到之处烟尘腾起,遮蔽了所有视线。在疲惫与焦躁下,每个人都放松了神经。
“钱钱钱!”每个饶心底充斥着的唯有这一个字。值守在铁路两侧的工作人员神情紧张地盯着前后的铁路,防备着火车的出没。
时近十一点多,快到下班的时刻,从遥远的西方驶来一辆山般的载重火车。火车渐渐靠近土场的十字路口,发出悠长而沉远的警醒声。
“呜……呜……”
但在繁忙争夺的十字路口,火车的警醒声被机车的轰鸣所淹没;火车蜿蜒的身影被四面扬起的尘土所遮挡。工作人员没有及时发现。而所有司机的心思只专注在“钱”上。
火车渐渐驶近。
在二十几米处,值守的工作人员终于发现压迫而来的火车,大惊之下举起手中的巨大红旗拼命摇摆着,大声疾呼着,提醒着来往穿越十字路口的机车。窦峰、李建强抬头见到烟尘中飘舞的红旗,将机车停在路边稍事休息,并未熄火,准备在火车经过后随时向坡顶冲锋。
突然,从烟尘中冲出一辆机车,该车后来居上,突破浓浓的尘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