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津收到回信后一阵冷笑,脱口自语道:“小强哥啊小强哥,出息了啊!好一个觅得佳人,心里容不下旁人……难道说,从十三到二十二,对吴小文九年的暗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勾销了?”
但他没办法。只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何那么自信,想那日吴小文向他提出请求时,他竟然二话没说将胸脯拍得叮当山响叫道:“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我说话,他能听,保管手到擒来……我和小强哥从小光着屁股玩到大,我俩就跟长一个头似的,关系最好!”
事情得有个交待。张天津捏着信封满脸歉疚迈进了诊所,向一脸茫然的吴小文述说了实情,并将张小强写给他的信举在吴小文眼前。吴小文接过信,默默地读着,读着读着,脸上流下了眼泪。她用手背不断擦抹着脸庞,因为太过用力,下眼睑被下拉翻起,露出血红色的内膜,与四五岁时为争玩具而哭泣的小女孩一般不二,丝毫不顾忌自己平日的玉女形象。
张天津在一旁瞅着忘情哭泣的吴小文,感到相当难受,不知道该如何施以安慰。一半因为愧疚,一半因为恻隐,急得在一旁紧扼着自己的手腕,手腕上筋骨毕露,可怕狰狞。
但张天津不明白,吴小文的哭泣是为什么。被拒绝的羞辱?得不到的苦痛?对所托非人、误入火坑的恸悔?还是当初误于良媒的懊丧?吴小文哭着哭着,泪水落在信纸上,洇湿了一大片后,最终信纸在她的啜泣与抖动中绽裂开来。
“那可是小强哥给我的信。”张天津望着破碎的信,心疼地想着。情感却战胜了理智,没有促使他取回那张信纸。
见到吴小文始终不放手那封信,始终抽抽泣泣旁若无人,张天津开始感到自己是多余的了。他当然不能像亲密的男女朋友般抱住吴小文施以安慰,而他又自觉于自己的笨嘴笨舌不敢开口,于是起身悄然离开。
张天津离开后,吴小文一时积聚的懊悔、失落和苦痛倾泻殆尽,慢慢止住了哭泣。此时诊所里静无一人,她起身走近嗡嗡旋转的风扇,左右两手伸出拇指食指夹住那张信纸,借风扇的风将信纸吹干。然后她取出胶水和纸片,将信纸粘好,叠得整整齐齐重新放入信封内,并将信封结结实实地压在箱底。
处在恋爱期的女子大多难以琢磨。既想拿起,又想放下,谁知既拿不起来,又放不下。总是不断温习恋爱赠予的痛苦或甜蜜。
张小强又何尝不是。在狠心拒绝了吴小文之后,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一半,时时在漏风,那风冰冷、呼啸,时时在提醒着他的痛。“到底我做对还是做错?”张小强无法摆脱这种天问。好在吴清韦体贴可亲,如春风化雨,湿润和融化着张小强心底那冰霜般的痛苦,使他偶然露出难得的笑意。
在张小强感觉中,吴清韦越来越暖,两人感情慢慢升温,而天气越来越冷了。一日清晨,窗外的翠柏上覆了一层淡淡的冰雪。冬天来了。大地被冰封后,人们在冷风中行色匆匆,时间过得更快,转眼又要寒假。
一日,张小强和吴清韦牵着手在街上漫步,吴清韦仰起笑脸斜向张小强道:“放寒假后,把我带回你家吧,我想去看看。”听到这话,张小强吃了一惊,想着自家的断瓦残垣嗫嚅道:“还是不要去吧。”
“为什么?”吴清韦感到疑惑。当然,她并不怀疑张小强对她的真心,妩媚笑道,“去或不去是早晚的事,为何不让我早去?难道你不打算这辈子和我一起好下去?”
“那当然不是。”张小强否认道,时势逼他不得不讲实话,“我家……很穷!”
“有多穷?”吴清韦笑道,“我家也一样,也是世代的农民。”
“可是,你想象不出我家有多穷。”张小强苦笑道,“暂时保留我点自尊吧,我不想太快揭开我的一切,等以后吧。”
“不妨说说你家的情况,”吴清韦倒不坚持,“就当是聊天,反正以后我想和你一直好下去,先了解一下你家的情况也好。”
“我家……真没法说!”
“说吧。”
“好吧!”张小强无奈道,“一座破院子,几棵破树,三道破墙,一张破铁门,四间破泥草屋,两扇破黑窗,冬天常漏风,夏天常漏雨……一个刚结婚的穷姐姐,两个破父母。”
“你也太夸张了,”吴清韦道,“正经点儿好不好!从你身上来看,你就是个不破的好男人。”
“也只有这么说。”张小强说道,心头掠过温暖的感动。
“你家做什么?”
“种地。总共几亩破地,秋天种小麦,夏天种高粱玉米,春天种棉花……从饿不死的程度看,刚刚及格。”
“跟我家差不多,”吴清韦开口道,“我们沟渠边种水稻,山上种花生,平原种小麦棉花……所不同的是,我老爸赶五集卖土豆地瓜。”
“你家比我强。”张小强由衷说道,内心涌上一丝丝对自己父母的鄙夷,“我家都是窝门上的汉子,抛头露面的事做不来的。”
“你越这么说,我越好奇你家了,”吴清韦道,“你一定得带我回家看看再说。”
张小强本不想带她回家。但既然两人感情升温,心有所属,就像她说的,倘若一直好的话,带回家是迟早的事。“不如……”张小强暗想,“就带她回趟家,让她彻底感受一下,说不定……她见过一面后便会跟我分手……这更好,长痛不如短痛……倘若她不分手,能够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