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中犯水,有好几次几乎死在水上。
第一次,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母亲身怀六甲,肚子里孕育着我。太阳站在正南了,母亲要做中饭,当她走到缸前,才发现缸里一滴水也没有了,铝制的舀子滑过坑坑洼洼的土陶缸底,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刺啦刺啦”声响。母亲提起舀子,碰到了一些坚硬的东西,将头探进缸内,看到陶缸上部内壁结了一圈厚厚的冰。母亲用舀子敲敲那些冰,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冰层纹丝不动。
父亲不在家,他那时是村干部,被撤了一把手后,仍然对村子里的工作充满热忱,不是替这家打狗,就是替那家撵鸡,有个谁家母猪难产驴子生病的事儿也得需要他的帮忙,所以,他没有时间到井上挑水也就情有可原了。
无奈之下,母亲挺着个大肚子去挑水。出门之前,她安顿好姐姐,让她不要乱跑,然后把扁担担在肩上出发了。
那时候的冬天格外冷,母亲围着围巾,穿着厚厚的大棉袄和棉裤,穿过窄窄的胡同,踏着地面上被寒风冻开的裂痕,向五百米开外的水井走去。寒风在树梢上呜呜作响,仿佛刀子一般削向她的脸。坚硬的地面上,遗留着挑水的人走过后洒落的水滴,结成了一枚枚分币大小的冰斑。
5分钟后,母亲到达井台上。那口井已经很多年了,从没枯竭过,水质甘甜可口,是整个村子赖以生存的源泉。井台很高,砌着巨大的石板,汲水之人长年累月的造访,逐渐磨平了石板上的花纹,一到冬天,滴水成冰,汲水人洒落在井台上的水滴,慢慢结成了一层相当滑溜的薄冰。
母亲看看那层薄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望而却步。她回顾四周无人,站在井台边犹豫不决,这水挑还是不挑?要是能来个人就好了。
这时胡同口里走出一人,正是居住在水井旁的男主人,叫做张亭玉。他也出来挑水,肩上悠哉游哉担着一副扁担。走近井台见到母亲后,打招呼道,“五婶啊,你也来挑水啊。”母亲“嗯”了一声。
张亭玉走上井台,却不着急打水,先抬起右脚摩擦几下脚底的冰层,转身对母亲说,“五婶啊,你得注意,这井台太滑了,你来我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冰少,估计还可以。”母亲答应了一声,走上井台。她双脚站定,提着扁担将一只水桶慢慢伸向井底,但见井底的水面上,还缭绕着一缕缕若有若无的水蒸气。
水桶几乎接触到水面时,母亲的脚滑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向前倾去,她惊叫了一声。站在一旁的张亭玉并没有打水,一直在观察着母亲,见到危险他立刻伸出手拉住了母亲。
母亲胆战心惊,她从井台上退下来,桶也滚到一边,捂着脖子脸色苍白地嘟囔着,“这水啊,说啥我也不打了,渴死我也不打了……”
“婶子啊,你别再打了,你就在那等着,我帮你打上,你只管挑回家吧。”张亭玉不由分说,快速打上两桶水,将其倒在母亲的水桶里,面对我母亲的千恩万谢,他只是平静地说,“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之后,母亲常常对大家提起张亭玉,言语中不胜唏嘘,“人家张亭玉这个人啊,真好哇,要不是人家呀,我这条命早就没了,只是我自己死了也就死了,我还揣着个小的呢!”很快,全村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知道了张亭玉救了两条人命,一条是张玲儿的妈,一条是还未出生的我。
但“大恩不言谢”,这件事情很快不了了之了,我也慢慢长大了。
在我三岁的一天,母亲嘱咐姐姐看好我,就下地干活了。爸爸不在家,屋子里只剩下姐姐和我。我耍赖说,“姐姐,我要出去玩。”磨到最后,姐姐没办法只好说,“好吧,我带你去找咱娘,咱娘说是在北坡,我曾经去过,我现在带你去。”
姐姐带着我向村后走去,也就是那座水井的方向,在水井的北面,紧靠着一片池塘,叫做后湾。姐姐带着我绕过后湾,去向北坡,走到半路,看见草丛里时不时飞起蚱蜢,我欢呼一声,立刻跑到草丛里捉蚱蜢去了,姐姐也来帮忙,忘掉了去找母亲的事。
过些时候,我们抓了不少蚱蜢,有大也有小,花花绿绿的,姐姐捡了一只空酒瓶,将蚱蜢全塞了进去。然后提着瓶子兴冲冲地往回走,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后湾池塘边,我提着酒瓶看了看,发现那些蚱蜢聚在一起互相挣扎,于是对姐姐说,“它们都渴了吧,我给灌点水喝。”姐姐说,“咱娘不让到湾沿转悠,咱还是快走吧。”我不听,硬是来到湾边,在被人挖出的深坑边落脚,将瓶子按入水下开始灌水。
灌着灌着,一条蚱蜢突然窜出瓶口,在水面上挣扎,我伸出手去,打算捞起那只可怜的蚱蜢,但脚下一滑,“哗啦”一下溜入了水坑。
水坑本不深,也就到成人的膝盖吧,却足以淹没我瘦小的身躯,我在水里一起一伏,比那只蚱蜢好不了多少。姐姐见事不好,立刻跑来拉我,但落脚处早被我扑起的水弄得湿滑无比,还没等她拉住我的手,也一个趔趄跌入水中。
我们两个在水里面挣扎喊叫着,瓶子里的蚱蜢也都浮在水面上挣扎。当时场面过于紧张,我连害怕都忘记了。
说来凑巧,一个行人路过池塘边,也不知道姓自名谁,见此情景,飞快跑过来,一前一后将我们提出水面,当我们坐在远离水边的岸上大口喘气时,那位救人的**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