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是先有蛋呢?还是先有鸡呢?”每当我站在院子里,看那些鸡飞得到处都是,形状各异的鸡屎屙满遍地,简直无法下脚时,我就想到这个问题。
尤其是从院墙边的草垛里偶尔捡出一两只温热的鸡蛋时,这个想法更加强烈。
“傻孩子!朝巴!闲得没事儿干!问这种没用的问题!”母亲回答。每当我问出这个问题,得到的总是类似的回答。
后来我渐渐明白了,父母们在面对“傻孩子”提出的令他们回答不上来的“傻”问题,语重心长地回骂一声“傻孩子”是最好的回答,至少能堵住孩子的“傻”嘴。
“管他先有蛋,还是先有鸡,”我握着一只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向屋子里走去,边走边想,“有鸡蛋和鸡吃就不错了。”
母亲接过蛋,那蛋干净得像从天上刚刚掉下来的一枚小星星,漂亮得无以复加。“哦,这是那只芦花大母鸡下的。”母亲说。
“你怎么知道?”我好奇地问母亲。
“我从小到大扒拉它们,它们每个的脾气禀性我都知道,何况是哪只蛋出自哪只鸡!”母亲说,“另外你看,那只芦花大母鸡正在院子里骄傲地宣示呢!”
我一眼望去,果然,那只芦花大母鸡“哥哥打,哥哥打”叫个不停,并忽闪着翅膀,仿佛一位头胎生了一个男娃的女人。
“哗”一声响,母亲向院子里撒出一把粮食,砸在芦花大母鸡的背上,“扑棱棱”几声,所有的公鸡母鸡转瞬间扑过来抢食那些粮食。有几只母鸡啄向芦花的背部,吃它背上的粮食粒儿。一只正在下蛋的母鸡也忘乎所以地跑过来,屁股上还衔着一枚鸡蛋,一小部分露在外面。
“那只黄花大母鸡咋不下蛋了?”母亲问。她捏着我刚拿给她的那只蛋仔细端详,自言自语着。
“咋不下蛋?你不看我天天捡蛋吗?”我问。
“不对。哪只母亲下啥样的蛋,多久下一次蛋,甚至下多大的蛋我都一清二楚……可是这已经好几天了,唯独不见黄花大母鸡的蛋。”母亲说。
我望望院子里,院子里所有的鸡走来走去,唯独不见“黄花”,更别说它下的蛋。母亲“哗”一声又撒出一把粮食,所有的鸡顷刻间围拢上来,“黄花”还是没有出现。
“难道?‘黄花’走丢了?或者被黄鼠狼叼走了?”母亲自言自语着,向院子里走去。她东瞅瞅,西望望,最后在一处极隐蔽的草垛处停下来,指着那里笑了起来。我连忙跑过去。
“看,‘黄花’趴在那里呢!”母亲兴奋地叫着,仿佛捡到了无主的鸡似的。
“它在干嘛?”我问。
“孵小鸡!”母亲神神秘秘地说。在我的惊愕中,她俯下身,摸向“黄花”的腹下,“黄花”不自在地抗议着,发出与以往声音完全不同的叫声,“咕、咕、咕”,这声音短促、沉闷。母亲说,这叫声是正在孵小鸡或已经做了鸡妈妈的母亲的专利。我认真听了听,这声音不像平常那么轻佻清亮,却满含着慈爱。
“看!”母亲轻轻托起“黄花”,我发现在它的腹下,安安静静地躺着七、八枚鸡蛋。还热乎乎的呢,母亲说。
“难道,这些鸡蛋都是它自己藏起来的?”发现这一事实,我感到比在大街上突然捡到五块钱还要意外。
“是的,它将自己的蛋全部集中到一处,要孵自己的小鸡了。”母亲叹道,“其实咱不必自己孵小鸡的,这蛋要浪费了。”
“现在拿出来不就行了吗?”我说。
“不行!”母亲说,“已经七、八天了,鸡蛋早已经变质了,里面应该有小鸡的影子了。”
对此我并不感到遗憾。
“对了,既然咱能自己孵小鸡,以后就不用赊小鸡了。”母亲又想到一个点子。她站起身来奔到屋子里,又拿出八只鸡蛋塞到“黄花”的肚子底下。“好好孵蛋吧。”母亲说着,为母鸡端来一碗粮食和一盆儿水。
母鸡很尽职,几乎不离开孵蛋的草垛,它通常两天出来一次,通常是午后,拖过一些软草盖住温热的鸡蛋跳出蛋窝,在院子里走几趟,吃点粮食,抖擞几下身体,再次进入蛋窝。我发现,它腹部的羽毛竟然因为连续孵蛋引起的高温褪掉了,露出红红的皮肤。
第二十一天时,母亲接近了“黄花”,立刻惊叫了起来:“快来看啊,小鸡孵出来了。”我大踏步跑过去。果然,在“黄花”的羽毛里,伸出几只小脑袋,“叽叽”地叫着,向这个新生的世界呐喊着。
母鸡“咕咕咕”地叫着,带着小鸡到院子里啄食了。母亲和我则小心地蹲在草垛旁,呵护着那些还未出壳的小鸡。那些鸡蛋卧在那里,外壳几乎失去了光泽,变得易碎。过了一会儿,一只鸡蛋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发出“笃笃”的啄击声。
“又要有小鸡出壳了。”母亲轻轻说道。那只小鸡仿佛听到了外面世界对它的呼喊,用力地啄着蛋壳,“啪”一声响,一只黄色的小嘴巴从那枚蛋壳中狠狠地刺了出来。接着,毫不留情地,那只小鸡猛力啄着蛋壳,蛋壳仿佛坍塌的墙壁片片坠落下来,我们看到小鸡的脑袋和那双漆黑而恐惧的小眼睛。
小鸡挣扎着啄碎周围的蛋壳,露出淡黄的湿漉漉的羽毛。最后,小鸡扑打着小翅膀,终于摆脱了蛋壳的束缚,从一片“废墟”中立了起来。它踢掉附在脚上的最后一片蛋壳,欢叫着,在其他鸡蛋上飞奔着,好一只顽强的小鸡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