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边到了,我收回思绪站在岸上看,池水碧绿、清澈透明,宛若流动的翡翠,几粒小鱼在水里游动,清晰可见。这可比雨后院子里的“池塘”强多了吧,我这样想。看看四周无人,我慢慢走了进池水,浅水区的池水热乎乎的,软泥挤到脚缝里痒痒的,舒服得很。
再向里走,双脚被幽深碧绿的池水掩盖看不见了,池水变得清凉,阵阵舒爽从脚底经过腿部向上漫延。我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趴在水里呢?我弯下腰去试探着。
突然,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你给我上来!”
我吃了一惊,蓦然回首,看到父亲正站在村口横眉立目,伸出食指,像指着一位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指着我。我一阵心虚,站在水里开始打哆嗦。
“你还不快上来!”父亲继续怒吼。
我没有选择,我又不是一条鱼,尾巴一摆就能潜入水底逃走,只好转回身,心怀忐忑地踅上岸,父亲已来到我的身边。
“你想干啥!”父亲指着我厉声大吼,“你想被淹死吗?你又不会水,四外又没有人看着,一下子溜下去,非葬了你这条小命不可!”
我站在那里,不置可否,既委屈又害怕。
“今天,我非让你长长记性不可……这还了得,自己一个人跑到湾上洗澡……”说完他猛扑过来,一把将我摁在他的大腿上,高高举起右手,“啪啪”两掌,打在我向上撅起的屁股上。一半儿是疼,一半儿是害怕,还夹杂着一些无助感,我嚎啕大哭。
我能哭,证明那时我的心还是温的,还未到完全用冷漠和倔强与这个世界对抗的程度。
我在前面走着,咧着大嘴呜呜地哭,用右手背涂抹着泪水。父亲在后面紧跟着,我能想像出那个表情,是带着一种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般的沾沾自喜。
回到家,母亲被我的哭声惊醒了,她一骨碌坐起来问,“啥事!出啥事了?”
我只有哭个不停才最合适,这样既可以赚取同情,又可以夸大已经受到的惩罚。
父亲大声道,“啥事啥事,你就知道睡觉,孩子自个儿跑出去了,你不知道?他自个儿跑到湾里洗澡你都不知道,你是干啥吃的,连个孩子也看不住!”
父亲连吼带骂,将整个过程讲了一遍。母亲忙上前抱住我,褪下我的短裤查看,果然,屁股蛋上已经浮起了五个清晰的血手印。
“你也太狠了吧,不是亲生的吗,你这个打法!”母亲心疼我,开始向父亲反击,“你还说我,你这一天一天的,天天见不着个面儿,好不容易没在天黑前回趟家,还将孩子打成这样……”
“我不打他,他能记住吗!自个儿偷偷跑出去下湾洗澡,是好事儿吗!把他淹死咋办?我就是打死他,也比淹死强!”
“那你直接打死他算了,以后就再不用淹死了……”
……
我悄悄抽身离开了,来到屋外,一转身躲到夏季做饭用的小东屋里,在柴草上猫了下来,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战场,已经与我毫无关系。说不定,我再回来时,那张破旧的饭桌上会再少一只破旧的茶碗儿。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是从北屋里传来的,茶碗儿碎在坚硬泥地上的声音。呃,我在柴草上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只听母亲叫道,“都摔了吧,摔了干净,日子也不用过了……”
看起来,我是罪魁祸首,是引发战争的导火索,这也许是我来到世上的唯一意义,有时候,我宁愿做那只茶杯,一摔即碎,一了百了。
还有一次,正值深秋,种麦子的时节,二大爷和我家合伙种麦,他挥动长鞭,“里里……”“外外……”地吆喝着,架着犁,驱赶着两头牲口耕地,牲口紧凑而沉稳地向前走着,脚下的泥土被翻起一道优美的泥土浪花。犁刀被磨得光亮耀眼,那种“唰唰”的响动伴着草根不断被切断的“啪啪”声,就像音乐,让人心生梦幻和憧憬。大地上到处都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清新。
当两块地都耕完后,二大爷坐在堑边休息,父亲递过去一枚纸烟,不带嘴的那种,自己也点一支,一时间,烟雾缭绕,和大地上的微风、汗味、碾碎的青草味和泥土的芬芳全都交织在一起。我站在一边,无意间深吸了一口,感觉舒适而惬意。堂哥张建强在较远的地方捉蚱蜢。
二大爷抬头看看天起身道,“嗯,还有时间,耙一遍地还行!”说完他走近牲口,卸下耕犁,父亲从地排车上卸下那只宽大的铁齿耙。二大爷套上耙,看了看远处的哥哥,又看了看身边的我,对我说,“小强,上来吧,你来压耙!”
耙是个好东西,长一米半,宽一米,木头做的架子,在每根横木上打上孔眼,插上根根拇指粗细的大铁钉,下部尖锐,上部较钝,牲口拉着它,在行进间可以将新耕泥土上的土坷垃切碎,使土地变得细碎松软和平整。大耙本身并不轻,再放置一些重物就更好了,可加重大耙的重量,将泥块打得更碎。很多人在上面放置石块,但石块不会动,孩子最好,他可以抓住铁钉的上部蹲在耙上,随着大耙的行进抬脚或落脚,可使大耙的行进路线左摆右荡,施加横冲直撞的力量打碎更多的土坷垃。
可我不愿意干这活儿,蹲在上面腰酸腿疼怪难受的,还有被甩出去的危险。
“让我哥去吧。”我说。
“你哥?你哥跑到远处逮蚱蜢了,还得去喊他……你快上来吧!”二大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