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产业等等对生活在公元前120年的人们来说并不是一个熟悉的概念——对人生的前十七年大部分时间生活在贫困当中的通书什什士来说,更是如此。不过在谈到将集资的钱花在造纸产业上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的兴趣特别浓郁。虽然距离接触这类事情才不出一个月,但从阿绫第一次向他们解说经济上一般的投资方法起,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想把手上的钱拿出来,把各种各样赚钱的行当都走一遍。因而在投资造纸工坊上,各种意见和细节在前菜还未上齐时就已经被归纳完毕。什士们交流这个话题时效率不是一般的高超。
众人都是从苦日子来的,且大部分有段家道中落的痛苦回忆,所以他们拿到今年的两次赏金以后并没有花得过多,而是将其存起来,等待未来有用它生钱的地方。机会不久就到来——腊月时兴起的办贷所刚好使他们存款的一部分产生了至少百分之二十的年息。倘若催收得当,他们可以在明年结束的时候什么都不干而光由自己的资产获得数万钱。这已经是普通人一年收入的上十倍,他们就算明年一整年不食用朝廷的俸禄,也不受嘉奖,自己也能成为关中的大豪。倘若他们把这部分钱继续作为办贷所的公积金拿来生钱,应该不出十年,通书什中的二十个出资人就会成为这片土地上新兴的巨头。
在第一次进入通书什给学生们教课的时候,戴着滑稽狞厉可怖面具的天依并不会意识到仅仅到下一个冬季,自己带的这些稚气未脱的少年就会成为就算在现代也距离自己的生活非常遥远的一个人群——资本家。虽然他们成为资本家也是出于朝廷的巨额赏赐,以及自己和阿绫新提出的点子,也属于被命运和形势推着走。不过现在这个现状还是远远超出了一年前天依对生活和身边人群的估计。
天依当时还没有从莫子成的阴影下完全逃出来。莫子成代表着这个时代对她和阿绫展开的追击——以权力和婚姻等各种形式,她们在赵破奴司马的营帐中奋力拼搏只是为了让自己尽量有一条生路,距离洛阳的莫府越远越好,而无暇顾及其他问题。站在一年后的当下,一年前在她们生命中举足轻重的危机已经完全化解,二人的身命也早已得到了保全,但是于她们面前延展开的又有许多新的、结构更大的问题等待她们去解决。
在什里的后生们初尝到商业的甜头而又未熟稔下来时,她和阿绫还没有必要去专门压制这份创业的甜味,这样对什士们的心态也是一个打击。不过到今年后半年,最迟至明后年,她们就得重视起来办贷所出资人拥有的权力过大的问题,想办法寻找一些结构或者办法,去尽量制止这把民主的火炬的熄灭。
论完了新事、散完了筵席,大家吃得酒酣饭饱,叙了长达半个时辰的旧,把酒给醒了一些,方各自收车回家去。这个习惯来自于洛什副从前向他们分享的经历:她和几位兄弟喝得稀里糊涂,回去的路上直接挨了一闷刀。虽然出刀的凶手此时正在这府上住着——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戏剧的事。
在车驾前,小楼仍然是请两位海国人去他的府上再歇会,再醒醒酒。
“小楼,有事的话咱们就当面说吧。”阿绫笑着对他道。
“不,还是去我家里。我知道什正和什副喜欢饮茶,只有我家里有茶。”楼昫拐弯抹角地请道。
天依看看阿绫,也不说啥,单是请缪叔将车开到他的府上。三人于堂中坐定,楼昫才开口向两位姐姐说:
“什正,你上年在营中教导我的道理,我现在还听在心里。”
“你说这句话,”听闻此言,阿绫的嘴角悄悄弯起了一点,“我不知道你关心的问题是不是和我们俩担心的问题一样。”
“现在我们大家都在赚钱了,赚钱当然是个好事,我也能赚到,什正和什副也能赚到。”楼昫感到开启话题不是很轻松,“不过,什正和什副提这个办贷所的主意本来是要生钱来帮助陇亩上的人,现在尚可以拿一半的资金去做吃力不讨好的好事,大家无什么反对。但大家这么赚钱下去,我害怕我都有些动摇。到时候我们这个所要是后面把这一半贷给农民的钱给取消掉,变成纯粹放贷创业的一伙人,那样关中既已形成的协田所怎么继续发展,农民到哪里去生活?那会可是至少上千户、上万户……”
“这问题我也在想。”乐正绫支起手,“当然小楼,你的认识已经很高了。我可以不用问你,直接说,我们这群人的品格和觉悟,是不可靠的。不说你们了,我们或许也不可靠。这点以你的人生阅历想必也是有体会的。亲兄弟有时候不如朋友嘛。”
“不如什正和什副两位姐姐。”楼昫强调道。
“我们未来在那种情况下也不一定‘如’。”乐正绫的眼前浮现的是1943年支持边区银行和数十年后取缔农村金融尝试的同一个政权。
“可这怎么办呢?”楼昫将拳头轻轻砸在自己手上。
“几年内还不急。只要我和洛什副在什里还管得住你们,我们会试着管一管。”乐正绫叹了口气,“当然,能把人真正管住的不是觉悟,是制度。这几年应该足够我们想出一种制度来让办贷所不具有这么大的变天的权力,然后我们在会上一通过。”
“或者说,我们不行,就可以让从骠侯来管我们。”天依接着说,“从骠侯已经是天下不需要再考虑富贵的人,钱对于他来说实在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