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弟兄,被炮弹炸断了腿。他是独子,少了一条腿,将来怎么娶媳妇?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把他送到菩萨医生那里。你们猜怎么着,菩萨医生把那截断腿往他腿上一对,然后拿出王母娘娘的绣花针,在他腿上缝了一圈,然后一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好了,你走吧。下一个!’嘿,我那个兄弟当时就跳下床,提着步枪上战场了!”
“我当时,肚子被炸开一个大口子,肠子流了一地!我的班长,拿一个盆,把我的肠子装了一盆,连同我,一起送到菩萨医生跟前。我那肠子沾满了泥土呀!菩萨医生就用水洗我的肠子。她忽然拎着一段肠子说:‘兄弟,你不该偷吃老百姓的香瓜!’哎呀,我当时那个臊呀!连声说:‘菩萨,菩萨,我错了,我错了。我一定赔!一定赔!’菩萨医生一眼就看出我说的是真话,就把我的肠子都放进我肚子里。然后,她就给我缝上肚子。你们看,我肚子上的这道疤,大不大!菩萨医生给我缝的!”
“菩萨医生拿出一瓶葡萄酒,用手一拍,说:‘药!’妈呀,那瓶酒就变成了药!菩萨医生拿一根胶皮管,就把这瓶药灌进我身体!你们知道吧,兄弟我的嘴巴被刺刀豁了一个大口子,七天七夜,一滴水没喝,一粒米没吃,全靠菩萨医生的药顶着!”
许多士兵们传说,不管你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你能爬进罗店车站,见着菩萨医生,兄弟,你就算是有救了!
因为许多伤兵被不断送到罗店车站里,菩萨医生傅雪岚,就没有走得了!
29-31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林家泰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惊醒。
他歪在一处断壁下,裹着一条毯了睡了一夜,全身都僵硬了。他用力拉伸全身的肌肉,心里却对那一阵争吵感到奇怪。那一口的东北话,让他听着有点耳熟。
他向大门口那边看过去,朱连长正在训斥几个老百姓。
为首的老百姓向朱连长吼叫:“咋的啦!不中哇!老子也要抗战打鬼子!你急头掰脸的嚷啥!我就进来了!你咋着!”
林家泰向那个人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了,在四川路桥桥北的废墟里捡枪的,不就是这家伙吗?
他四面望望,在围墙边找到正睡着的陈子峰,把他摇醒。
陈子峰一下子就睁开眼,瞪着他说:“你干吗!我正睡得香呢!”
林家泰向门口那边指了指,“陈组长,你帮个忙,让朱连长放过那几个人。”
陈子峰和萧安城都向门口那边看,又回头看着林家泰,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林家泰笑着说:“你先去说吧,回头我跟你解释。”
陈子峰便走过去,跟朱连长嘀咕几句,随后就把那五个人带了过来。
他说:“林先生,这就是你要的人?”
林家泰笑着说:“陈组长,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姓洪,叫洪山奎,南市洪太太的亲戚,好像是远房侄子。喂,山奎兄弟,是不是?”
那个洪山奎把满脸尘土的林家泰瞪了一会儿,终于大笑起来,叫道:“是林大哥!哎哟,咋就在这里碰见你了呢!我刚才五眉瞪眼的,差点没认出你来。”
陈子峰歪着脑袋把洪山奎看了看,说:“我说,就是你们要买军火吧?”
洪山奎转向他,说:“妈呀,您先生都知道我们的事啦。整不好全上海都知道了!估摸着你也知道,我们军火没买成!没办法,就想到这里捡点没人要的。”
林家泰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在苏州河那里捡?”
洪山奎说:“苏州河那一带,不要说夜里,就是白天都有人在那里转!什么都没有了!连炮弹片都找不到一块大的!”
他又说:“你兄弟给过我们一支枪。我们也捡到二十几支!可他妈的实在太少了!告诉你们,老子是要回东北拉竿子的!枪少了绝对不行!”
陈子峰笑着说:“我倒好奇,你怎么混进这个院子里的?”
这下子,连洪山奎也笑了起来,“我们是半夜摸到这里的。只知道这里打仗,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就猫在野地里等着。谁知道,我们身边忽然就站起来好多人,都往前走。有位长官还踢了我一脚,叫我快点跟上。妈的,那我就跟上呗。结果呢,就一直跟到这里来了!一进门就被那位长官给薅住了!好挨一顿训。多亏兄弟你救了我。”
林家泰说:“这里正打仗呢,打得还挺凶!是要死人的!你们趁没打,赶快走吧。”
洪山奎就叫了起来,“那才好呢!我正好学一学怎么打仗!你不是也在这里吗?我反正不走!就在这里学打仗了!顺便,也多捡几支枪!”
陈子峰和萧安城,看着他都笑了起来。
他们正在说着,日军的炮击突然就开始了。
炮弹在罗店车站里连续爆炸。没有房顶的墙壁在爆炸中轰然倒塌,瓦砾和泥土被冲上天空,烟尘在车站院子里弥漫,什么也看不见。
洪山奎和他的兄弟们完全被猛烈的爆炸吓坏了,趴在地上不敢动,全身发抖。
但他看见林家泰和陈子峰等人仍然趴在墙头向外观望。
他壮着胆子站起来,眼神慌乱地看着他们,似乎在问:“你们不怕吗?”
林家泰拍拍他的肩,在他耳边喊叫说:“山奎兄弟,不要怕!该炸到你,你躲到地底下都会炸到你!你要是命大,在哪里呆着都没事!”
洪山奎摇摇头,“嘿,我没想到,打仗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