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玉书闻言心中暗奇:“听苏先生言语,似是一心拥护建文帝为正统,于太宗之评不免有失偏颇。太宗皇帝英明雄武,一生忧勤政事、拓土开疆,创下何等盛世,怎不强过朱允炆这文弱天子?”
景兰舟道:“照前辈的意思,无为宫找到建文帝之后,难道竟要打着他的旗号,起兵造反不成?”苏枫楼默然片刻,叹道:“此事干系重大,苏某也不好妄言。无为教虽说人多势众,毕竟多是江湖草寇,论及兵戈之事,终究难成气候,只不过……”说到此处,不由眉关紧锁,捋须沉吟不语。
骆玉书心中疑团未释,正要继续发问,忽听房外脚步声响,一人轻声喝道:“甚么人?”紧接着便是兵刃相交,传来一阵打斗之声。三人心中一惊,抢出房门一看,见天井中两人激斗正酣,一人手持两把短叉,白面微须,赫然便是那花匠童五;另一人使一柄鬼头大刀,容貌雄伟犷悍,月色下瞧得分明,竟是骆玉书的义兄罗琨。
骆玉书见罗琨陡然在此现身,不由心中一惊,正要上前相劝,苏枫楼拦住他道:“不忙,先瞧瞧情势再说。”骆玉书观二人相斗数合,义兄一时未遇凶险,心下稍稍放宽,暗道:“这童五果然身具武功,这手短叉功夫倒颇了得,瞧不出是何门派。”
两人又交手二三十招,早惊动邻屋林岳泰及后楼的冼顾二女,三人闻声来到院中,只不见邵燕堂夫妇露面。冼清让见状眉头微皱,正要出声喝止罗琨,苏枫楼笑道:“宫主莫急,且由他二人放对。”冼清让心中疑惑,当即不再开口。
二人又斗了十余合,罗琨当头猛砍一刀,童五举双叉向上架住刀刃,罗琨忽出左掌攻向他胸口。童五不意对方忽施拳掌功夫,疾忙向左一闪,罗琨右手大刀已闪电般横削过来,眼看便要劈中童五肩头,忽见半空中黑影一晃,一人从旁跃出,双足在罗琨刀身上轻轻一点,后者拿握不住,鬼头刀“呛啷”一声掉落在地。童五趁机双叉齐出,刺向罗琨咽喉,苏枫楼中指一弹,一粒小石子啪地击在他叉柄之上,童五只觉一股怪力顺着右手经由胸口直贯左臂,非但右臂立时软绵绵垂了下来,连左手亦是酸麻无力,一对钢叉便刺不出去。
那人自半空一跃落地,放声哈哈大笑,众人定睛一看,正是那员外赵有德。骆玉书等人无不暗暗心惊:“这赵员外好高的武功!罗大哥方才那刀又快又狠,他伸脚倘差了一分半分,岂不被一刀削去双足?”
罗琨一眼望见赵有德,不觉面上一怔,夜色下凝神端详片刻,失声道:“董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赵有德脸色一变,道:“阁下是甚么人?鄙人姓赵,老兄只怕认错了人。”罗琨道:“董大哥,我是罗琨啊!”
赵有德惊道:“你……你是罗老弟?”罗琨哈哈笑道:“正是小弟,咱俩快有三十年没见啦!”忽瞥见冼清让站在一旁,心中吃了一惊,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宫主。”
冼清让道:“罗大哥不必多礼。你怎么找到这儿来啦?”罗琨道:“罗某在苏州寓处见到宫主留下的暗记,一路寻到木渎镇上,却在渡口断了线索。属下正自心焦,忽撞见邵府大队人马自苏州赶往宜兴县,疑心或与宫主有关,便跟着他们追踪到此,幸在左近又瞧见宫主沿途标记的暗号,这才寻到此处。”冼清让点了点头,道:“实是辛苦罗大哥了。但你为何会识得这位赵员外?方才怎又喊他‘董大哥’?”罗琨望了一眼赵有德,道:“宫主,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处。”
赵有德忽道:“几位请随我来。”领着众人来到东院一处偏厅,问童五道:“可曾惊动那姓邵的?”童五道:“他夫妇二人一直守在房中,未见有何动静。”赵有德点头道:“邵燕堂也就罢了,他婆子却是个厉害脚色,须命人盯仔细了。”童五领命去了。
赵有德掩上房门,向众人拱手道:“几位恕罪,鄙人实不姓赵,‘有德’也是假名。在下董彦杲,乃是当年唐教主卸石寨的副寨主,为躲避朝廷追捕,这才改名换姓藏身于此,数十年来醉生梦死,本想就此了却残生,不意今日得遇诸位,实是三生有幸。”
冼清让“啊”了声道:“你……你便是董大叔?干娘时常同我说起你。”董彦杲笑道:“宫主这便折杀俺了。董某虽说不曾入教,毕竟是唐教主手下旧部,怎敢在你面前以尊长自居?”他身分一经显露,原先一口生硬的南京官话便夹杂了几分山东口音。冼清让笑道:“你是干娘当年山寨的左右手,连她老人家提起你时都称一声董大哥,自然是我的叔伯辈。”
骆玉书心下暗暗诧异:“原来这赵有德便是当年卸石寨的渠帅董彦杲。听说此人善于统兵,当年攻城拔寨,乃是唐赛儿手下的得力战将,不想武功竟也如此了得。”
董彦杲哈哈笑道:“罗老弟,你我多年不见,不想老弟摇身一变,当初那瘦骨嶙峋的少年竟生得如此威猛雄壮,更成为教中栋梁人物,实在可喜可贺。”他这二十多年虽也饱经风霜,但除了年华老去、脸上平添几分沧桑外,容貌并无大异,罗琨却由十几岁的少年长成一条魁梧大汉,是以后者细看之下便即认出对方,董彦杲却无论如何识不得罗琨。
罗琨笑道:“董大哥又来笑话罗某……”忽想起冼清让刚才开口喊他作董大叔,自己却仍如往日般和对方称兄道弟,岂非狂妄自大、以宫主长辈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