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推心置腹之言令梵劫心微微动容,他凝视着池中活泼游动的锦鲤,用手使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眼中闪过迷离而微带疲倦的光澜,他静静地站在夜色中,道:“师兄放心,我自己选的路,就算是跪着也要走完……我出生在晋陵,享尽荣华富贵,但同时我也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就好比这抽事,这次联姻对神殿与断法宗双方而言都是有利,而且师映川如今身份与从前大不相同,他日后会走到哪一步,谁也无法预料,一旦当真有泰元帝时代重现的那一天,我作为他独子季平琰的平君,至少就充当了晋陵方面与他之间的一根纽带,神殿无论进退都能够从容许多,这是父亲愿意看到的,也是晋陵很多人都愿意看到的,这些我很清楚。”
少年低声说着,清脆的声音下,是一种本不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淡淡惘怅与冷静,对于这一切,李神符久久无言,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欣慰于梵劫心的成熟明理,还是叹息于这种因为世事无常而不可挽回的残酷成长,记忆中那个天真灵巧、无忧无虑的孩子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只留下此刻眼前这个有着迷离目光的少年,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情突然悄悄袭上心头,令人惘怅莫名,老天以时间和命运蹉跎着人间,人生之沉浮跌宕,际遇之颠倒无常,莫不如此。
此时在一间安静的深殿中,一个身披海水蓝华袍的男子正坐在一张冰冷的玉床上,男子身姿挺拔,一头灰色的长发,容貌英俊,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沧桑气息,却依然湛湛有神,乃是晋陵神殿的主人梵七情,他轻轻抚摩着玉床上一名温雅青年的脸庞,动作无比温柔,青年的五官与梵劫心有些相似,但眉宇间却有着丝丝梵劫心并不具备的温润与柔和,头上的一点殷红昭示了此人的侍人身份,青年看起来仿佛只是熟睡,但冰冷的肌肤和全无血色的面孔却表明了这并不是一个活人的事实,梵七情面色温柔如水,他低头吻上青年依旧柔软却毫无温度的唇,即使很清楚自己永远也再得不到伊人甜蜜的回应,他也还是贪恋而不舍地轻吮着那两片芬芳的唇瓣,久久不愿放开,直到自身的体温将青年的嘴唇暖得有了温度,这才暂离,梵七情凝视着青年的容颜,轻声说道:“……阿篁,我们的劫心已经长大了,订了婚,你开心么?”
没有人回答,梵七情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很开心的……”男子眼神迷离,声调却慢慢地低了下去:“阿篁,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当年你明明已有婚约,若是没有我,日后你会娶了那女子,平静地生儿育女,安乐过完这一生,但你却偏偏遇见我,为我生下劫心,由此害了你的性命……阿篁,我知道那孩子怨我,对他没有尽到做一个父亲的责任,可我真的无法面对他,一看到他,我就想起你是因为他而离开我,他的出生,是用你的性命换来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男人的声音已是低不可闻,他轻轻抱起青年,用脸颊温柔摩挲着爱人的面孔,音线微微颤抖:“可是我虽然嘴里这样说,但如果真的可以时光倒流,让一切都可以重来的话,哪怕结局依然不会改变,我想我一定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认识你、跟你成亲的,因为我这一生只有爱上一个人的力量,如果错过了你,就不会再有别人了……阿篁,你何其残忍,抛下我一个人,我们恩爱的时光那么短暂,可我用来回忆的岁月,却是要一生那么长……”
空旷的殿中幽幽回荡着男人沙哑的低诉,夜风吹得纱幕飘飞,一切的一切,终究归于寂静。
就在梵七情怀抱爱侣喃喃衷肠、梵劫心与李神符月下相谈之际,师映川却是站在一处宫殿的露台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明月,月亮周围有云雾缭绕,呈现出一派幽冷凄清之美,师映川低声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中秋节已经过去了,记得从前每年过中秋的时候,我都会与那人一起赏月,有时我还会亲手做月饼,现在想想,真是怀念啊。”宁天谕不知为何,语气竟是与师映川出奇地相似:“当年每逢中秋,我与莲生也会一起做月饼,他爱吃莲蓉馅的月饼,我就总是在里面放上许多莲蓉……”师映川忽然打断他的话,道:“你一直都鼓励我追求长生之道,一来是为你自己打算,可以与我一同长生,但我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你希望拥有无尽的寿命,因为只有掌握了漫长的时间可以挥霍,你才能有足够的光阴去寻找赵青主,是么?你找不到他这一世,那就等下一世,也许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会找到他。”
宁天谕沉默,然后就笑了起来,他第一次笑得如此爽朗,再无阴霾:“是啊,你说得很对,因为人只有活着,才会有无限的可能,不是么?”师映川叹道:“没错,所以我们才会追求那种不再被时间所控制的自由资格,不过……”师映川的语气顿了顿,低头轻抚着自己的手臂:“不过如果到了这具肉身快要衰亡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跨入长生的领域,那么也没有办法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一具身体,这是下下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