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道之路多坎坷,之所以会深深锥痛人心,也许就在于先有情而后无情罢……白衣人想起自己当年斩情求道的往事,忽然之间就有些难以释怀的惘然之感,那个人的灿烂笑容,无数次在耳边喃喃的多情爱语,那温柔的一切,这些都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记忆,然而当年在自己看来,这一切虽好,但是在求道之路面前,似乎就不算什么了,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包括往日里情深意重的爱侣,所以当初才会决然而然地斩却尘缘,飘身而去以求大道--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我平生求道之心从未改变过,只是,终究还是对不起你。”白衣人低声一叹,一股莫名的情绪就好似一条深静的溪流,在心底汩汩流淌,其实修为到了他如今的境界,已经是万般行事但随本心而已,往往念头十分通达,根本不受平常人自身的那种制约,而这天地之间能够对他造成束缚的人与事,都也已经太少太少,可是如此一来,为什么心中还有着无尽的遗憾?环顾这江山如画,四海锦绣,一切的一切,恍若久久一梦。
正在这时,白衣人突然眉头一皱,脸色骤然苍白,一股早已熟悉的痛苦又一次如期席卷而至,眨眼间白皙的额角就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白衣人深深皱眉,竭力忍耐着,他艰难拽紧了缰绳,让马向道边的树林里走去。
马儿才走到树下,白衣人就已因为从心口传来的剧痛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他从马背上颓然翻倒下来,摔落草地,头上戴着的帷帽也掉到了一旁,露出一张明显苍白起来的脸,白衣人面部的肌肉仿佛僵硬了,绷得死紧,漆黑的瞳孔也在急剧地不断扩张收缩,由于疼痛实在太过剧烈,眼睛里甚至已经冒出了血丝,白衣人一只手紧紧按住心口位置,却并不能缓解半分痛苦,唯见整个身躯都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但那水波不兴的眼睛里却隐藏了某种任何人都看不到的、更深层的一些东西,反而让眼睛变得很亮,非常亮,就仿佛是宝剑上微微流动着的清丽寒光,衬着他苍白的脸色,居然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剧烈的疼痛中,白衣人的双眸却依然是那般平静,他恍惚想起那人当年被囚禁在舍身崖时的狂笑,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你中了我的摧心剑,每三日就会有一个时辰剑伤发作,痛彻心扉……你既然负我良多,那么你就也尝一尝这心痛的滋味罢,有生之年永远受这摧心之苦,让你知道究竟什么叫作心如刀割!”
这种几乎能把一个正常人逼疯的疼痛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才逐渐消失,此时白衣人全身上下的衣物包括鞋袜,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微微喘着气,脸色逐渐恢复过来,这时日光照在那白皙的脸颊上,也照亮了那双黑眸,甚至将眼底最深处的那一抹自嘲之色也照得清清楚楚,令人一览无遗。
白衣人捡起帷帽戴上,重新上了马,他微闭着双眼,似乎想借着这样炎热的风定下心神,他没有看着路,却准确无误地指挥着马儿前行,一时间听着夏风拂过的阵阵树涛之声,忽然只想就此睡去,对于有些人有些事,往往觉得已经忘记了,彻底淡忘,就像鲜花盛放又开败,然而在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在经过某个地方,看到某些东西,听见某些声音的时候,那些本以为统统忘记的一切,也许就在这一刻从记忆深处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姿态跳出来。
蝉声被拖长,有气无力,树上的叶子似乎都快被烤焦了,一人一马又走了大半个时辰,远处开始有河流的声音,这时隐隐有歌声从河那边传过来,以白衣人的耳力,可以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一首家喻户晓,几乎人人都会唱的小曲,是一首情歌,如同溪水缓缓流淌在心上,白衣人听到这歌声,不由得心神一动,他忽然睁开了微闭的双眼,那清澈冷毅的眼眸里凭空多出了很多复杂的情绪,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这首歌他是很熟悉的,因为当年那个人经常会为他唱这支曲子,其实说来也有些好笑,那人明明声音很好听,但唱起歌来却偏偏五音不全,好好的一首曲子被唱得简直不成调,但对方根本不怕丢脸,经常会哼这首曲子,只因为他喜欢听。
想到这里,白衣人心头有些莫可名状的东西在流淌,他不由自主地轻轻哼唱起来,那声音柔和若柳絮,澄净如清清之水,歌声是如此动人,在夏日的热风中悠扬缠绵,他的目光并没有看着前方,而是仿佛透过空间的阻隔看到了某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命运一说,那么在很多年前他们的相遇就是命运,相爱也是命运,之后的决绝还是命运,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