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里屋,把油灯放在炕上的桌子上。
这桌子四四方方,四条腿都只有不到一尺高。俗名叫做“炕桌”,至于学名嘛,这东西大概从诞生起就没有学名这一说儿。
炕桌还是林老三家里的物件,如今这家里一个姓林的都没有,有的只是姓林的物件儿!
姓林的物件被姓张的老道暂时借用了。
张云清脱去鞋子,拿屁股蹭上了炕。没等坐稳,又往另一头挪了挪。大牛最近烧柴虽不如起初的时候多,可挨着灶的那头还是有些烫屁股。
老道睡不惯热炕,老道以前大多时候都只睡木板床。可林老三家里只有火炕,他就只能对付着。
走四方的人对吃住这种日常的事儿也没有什么要求,有吃有住就是好日子,没吃没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桐油在灯里燃烧,不时发出滋滋的声音。这声音像什么呢?老道一时想不起来。
或许这声音象征着活着这件事吧,每个晚上,点起灯来,看着那微弱的光,也就比黄豆大上那么一点儿。
但就是这一点儿光亮,照亮了千千万万人的夜晚。
张庭榆送来的桐油虽多,可这玩意儿毕竟不是干柴,不是说有就有的。
老道把炕桌往一旁挪了挪,就打算把灯熄了。
桌子才刚刚挪动完,就又听见院门响。
莫不是大牛有什么东西落在这儿了?
老道紧忙套上鞋子,提着油灯往屋外去。
院门外站着二狗子,身上套着有些破旧的棉衫,胳膊上夹着一卷厚厚的棉被。
“道长,是我!”
老道一边开门,一边回道:“知道是你,我看的清人儿!怎么天黑着就过来了?也没拿灯,你看得清路?”
二狗子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晃了晃脑袋。
这住在乡村的人,平日里都是粗粮糊口,没什么鱼肉进补,十个里有九个半都是夜盲,到了夜里就成了瞎子。剩下半个倒是没有全瞎掉,勉勉强强还能看见个轮廓。
二狗子就是这十个里的半个。
“勉强能看见一些,天冷了,我爹说二妹家的被子都老了,盖在身上不暖和,让我给您送卷新的来。”
“哦,那得谢谢你父亲啦!你也是的,明天天亮了再送过来不就是了,这大晚上的,也不怕摔了!”
张云清开了院门,想要去接二狗子手里的棉被。二狗子却不给他,直直的跑进了屋。
棉被放到炕上,摆的有点歪。这夜里,没有灯照着,能找准火炕在哪就不错了。
老道又把油灯摆在桌上,道:“被子也送到了,你早点回去,把灯拿着,回头趁天亮来,我给你治治眼睛。之前在辽东的时候,弄的石决明和夜明砂还有一些,应该够用。”
“道长,我眼睛没病,不用治的。”
“你懂什么!你这叫雀蒙眼,夜里看东西模模糊糊,或者干脆看不见。这病不少人都有,村里人到了晚上就两眼一抹黑,就是得了雀蒙眼。”
“我爹我娘他们都是?”
“都是!”老道回答的肯定。
“那能不能不治我,治我弟弟?小狗儿也有这毛病,晚上起夜总是绊门槛儿。”
“你还有个弟弟?你家里几个兄弟?几个姐妹?”
“就我和我大哥,我小弟三个,没有姐妹。”
“你爹娘倒是个有福的,三个孩子都是男娃,老来不愁供养啊!”
二狗子没再说话,坐在炕头,低着脑袋看脚面。
老道看他没有回去的意思,以为他惦记着给小弟治眼睛的事儿。就道:“你小弟年纪小,应该不用用药治,注意下饮食,慢慢就能好,回头我给他看看。”
“那…那能治我娘么?我娘晚上也看不清的……”
张云清见他一心想着家里人,对这孩子愈发的喜欢。
笑道:“罢了罢了,回头我一起给看看,不过他们年纪大了,未必治得好。这药还是给你用,赶明儿我给你胡大哥写封信,让他从外面再带些药回来,给这村里的,都治一治。”
二狗子从炕上下来,恭恭敬敬的朝老道鞠一躬。
老道连连摆手,道:“就这么说定了,你明天要是没事儿就过来吧,早点治疗,早点好。”
话说完,二狗子却不走,站在地上,动也不动。
老道看看他的脸,一脸的忸怩,这就是还有事情不好开口了。
便道:“你还有旁的事儿?直接说吧,再这么站下去,可就天亮了啊!”
“扑通”
二狗子往地上重重一跪,险些给老道吓着!
“道长,我娘让我去镇里找何小花,我不想去,就说要跟您进山,和您学学治病的本事,您能答应我么?”
张云清本想扶他起来,听他这么一说,反而又坐了回去。
“你是真想跟我学本事?还是就为了不去找何小花?”
二狗子仰起头来,眼也不眨的看着他。
“都有,我不想去找何小花,也真想和您学本事。我…我想做胡大哥那种人,以后二妹要是再病了,我就…就能治了。”
老道听的心里想乐,这傻小子,真当胡寅成那手子医术都是跟他学来的?那都是在南方上学学的,他一个老道哪懂得西医那些东西。不过这小子想学本事,倒是个好事情。
自己年岁大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大半辈子就收了胡寅成一个徒弟,本领却没能都传下去,只是教了些中医的学问。要是收了二狗子,倒是也能把衣钵传下去。
“学本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