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眯着眼睛,三口气能抽掉一杆老旱烟的木匠刘走了。
那个微驼着背,干瘪瘦小却仿佛有使不完力气的小老头没了。
那个手艺精湛,堪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顽固老手匠人蹬腿了。
周扬的心理也不太好受,前几天刚跟对方商量好家里池塘围栏和凉亭的事,怎么说没就没了?
突兀,突兀的让人都来不及感慨生命无常。
周扬说,“照他那种抽烟法”
阿爷茫然的从地上捻起几颗小石子,出神道,“跟抽烟没多大关系,要真是肺病走的,他也值了,用他的话,倒在抽烟喝酒上,怪不得别人,都是自己不争气。”
周扬沉默一会,问道,“急病走的?”
阿爷摇摇头,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苦笑,说道,“他的身子骨远比我的硬朗,哪有病能要得了他的命呦!村里有个长辈老了,是木匠刘的堂妹,他们俩十多年没走动,见面也是不肯说一句话的。但他这个妹子没了,木匠刘心里肯定不好受,不管怎么说都是叔伯兄妹,咋能跟没事人儿一样。
跟谁都没说,木匠刘自己到山上砍松树给堂妹打棺材去了,他摸黑出去的,回来的时候不晓得谁家的狗把驴惊着了,拉了一车松树的驴车愣是从肚子上碾过去了。”
阿爷肩膀耸动着,眼圈发红,他坐车回村子的时候,差点和惊着的驴车撞上。
驴车他认识,驴也不陌生,原本是队上的驴,生产队取消之后,驴归了村子上,平时谁家有事,跟村长知会一声就可以拿去应急。
等王解放开车过去的时候,木匠刘已经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
他发了疯似的跑过去,抱起木匠刘想往车里跑,在地上时还好,等到了他怀里,木匠刘干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喉咙里嘶嘶的响,胸腔也跟风箱一样,刺耳的很。
许大志只是瞧了一眼就皱眉,隐晦的朝阿爷摇头,驴车已经把木匠刘的肋骨压断了,兴许就是断掉的肋骨刺破了肺,产生了内出血。
要是发现的早还有希望,只是现在,木匠刘浑身已经开始泛凉了,肺功能被破坏,血液循环和呼吸已经受影响。
阿爷发了疯似得朝他们三个怒吼,他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木匠刘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在他印象里,木匠刘是个顶有能力的人,从年轻时起就是十里八村最受欢迎的存在。
尽管是破四旧的时候,有人说木匠刘那一套是糟粕,可也仅仅是说说而已,没人真敢当着木匠刘的面大放厥词。毕竟谁家都有老人,得罪了木匠刘,老人这辈子是别想打一副好寿材了。
他如何也想不到,似木匠刘这样的人物,会是这种憋屈的死法。
“他就靠在我怀里闭眼的,我知道他是想说些什么的,但那时候已经没力气了,一张嘴只能喷出一捧一捧的血沫子。”阿爷拍拍自己的肩膀,果然他的衣服上一小块血迹。
周扬不知道怎么安慰,木匠刘虽说是阿爷的长辈,但年龄上,两人是差不了几岁的,可以说是同龄人。
“他这一辈子没几个朋友,跟亲人都说不上几句话的,连我恐怕也算不上他的朋友。”
到了这个年纪,死才是残酷的字眼儿。
谁也不知道谁是下一个,尤其是眼睁睁见到对方死在自己怀里,很容易升起兔死狐悲的情绪。
阿爷还是坚持着让王解放把木匠刘送到乡卫生所,等到了的时候,木匠刘的手已经发硬了。
木匠刘果然走了,一身能耐的手艺人老了,竟然是干巴巴的一小团,阿爷不晓得怎么形容,这感觉就像丢在路边的死狗死鸡。
人没了,他又把木匠刘从乡卫生所抱回村子,到了木匠刘的家。
木匠刘忙忙碌碌一辈子,却唯独忘了给自己留一副称心的寿材。
村子里老少都在村子另一头木匠刘的堂妹家,对比之下,木匠刘走的冷清,孤独,若不是他凑巧回来,恐怕
刘姓在村子也是大姓,阿爷赶紧到本家去报丧,他有心理准备,可真等后辈侄男甥女面面相觑的时候,阿爷还是免不了失望。
同样姓刘的堂兄妹,堂妹的丧事办的极尽哀荣,孝子贤孙满堂,木匠刘的身后事却无人问津。
他是外姓人,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只是通知了本家一声,至于任由木匠刘躺在家里发臭这样的事,刘家后辈应该是不敢的。
尽管木匠刘不招本家后辈待见,当然也不是什么人死债消,而是顾及到刘姓人的脸面,后辈们也不敢放任。
要不然,阿爷不介意散播点闲话,让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戳他们的脊梁骨。
“总归是我还有点脸面,大伙还念及木匠刘的人情,才简略的打理了后事。”阿爷叹口气,擦了一把鼻涕,又继续说道,“这样的老光棍儿和绝户弃是没资格进祖坟的,可惜了木匠刘这一辈子。”
周扬皱眉问道,“木匠刘不是村子里辈分最高的么,还有谁能制止得了这事,总归是姓刘,落叶归根,后辈们要顾及。”
阿爷说,“你不懂,人老了进不进祖坟从来就不是长辈说了算的事,而是小辈拍板的,活着的人才有资格争,所以人这一辈子,没个带把的传香火,活着的时候矮人半头,连死了也硬气不得,处处要受人欺负,看人白眼。”
周扬愣住,他不知道阿爷是个重男轻女的人,最起码接触这些日子,阿爷没有表现出半点来。
对程方圆,阿爷向来是疼爱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