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她手里舞动着的通知书信袋,简直没有勇气用手去接过来,信袋是撕开了的,看起来武荷香已经看过了。
“接着呀!”武荷香又往他脸前递了递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但是,他却没有勇气将这份沉甸甸的信纸从信袋子里抽出来,而且,到后来,他完全不愿将信纸抽出来。
“清水,这下好了,我们又能在一起上高中,一起读书了,这有多好啊,我们还和以往一样,一起走一起回来,想起来就让人高兴,我爸说,清树不远,我们一个星期都可以回家来一次,清水哥,你怎么不看看?我们两个都被清树高中录取了。这有多好啊!”她显得异常快乐,为什么不呢?能顺利地进入高中,而且还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读书,一起走路,那是一件多么值得让人欢快不已的事啊!他抬起头,看到了绿油油的大杏树,翩翩舞动的绿叶中隐隐露出已经换上黄衣服的大杏的脸,那么地水灵,那么地鲜艳,那么地诱人。再往上看,天上飞快地飘游着几缕白云,白云上雨后的碧空,那种湛蓝似乎以前未曾见过,就像水一样的清亮和洁净。猪圈里的味道似乎不像他以前闻到的那么臭气熏天,隐隐中还带点青草味。
他最终没有把信纸从信袋里抽出来,还有那个必要吗?所有谜底已经非常清晰,考上了学区高中,而不是县高中!听老师说过,学区高中百分之九十的考生都能上,只要家里供给。现在,自己就属于这百分之九十中的一名!还是没有冲进老师说的那百分之二至百分之三中。
一种沉重的失落感向他袭来,他觉得这湿漉漉的空气到处都弥漫着一种霉气,使他感到压抑,感到胸闷,感到喘不上气来,顿时一股眩晕控制了他的大脑,他努力托着石桌,让自己镇定下来。好在武荷香只顾望天,没有注意到他。
全家人的希望落空了,自己已经做过规划的人生也将付诸东流,还谈什么理想,还谈什么未来,学区高中也就是去混个文凭、长个个子罢了,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他没有象武荷香想的那样显得有一点点高兴,他实在是装不出来,也许装出来还要比哭还难看。这一点,使武荷香很失望,也很扫兴,她后来说了些什么,她又是如何悻悻离去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他的兴致降到了极点,一直闷闷不乐,那份通知书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一眼,放在那个荒凉的石板上,家里人都轮着看了一遍,看到冯清水的心情糟糕如此,也只是叹息一声,缓缓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都是闷闷不乐地蒙着头继续为那三口讨厌的黑猪去采草,没有再见到武荷香。也没有象以前那样去想见到她,听到她温柔的声音。
就像一个人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里一样,早上早早出去采一次草,采很多很多,晚上天快黑的时候出去采一次。他尽量在躲避着村里所有人异样的目光,那些身后的目光。
然而,事情又是这样蹊跷和神秘莫测,往往在你特别高兴,满怀希望的时候,就会让你受点意外打击,在你抑郁不堪的时候又把云彩剥开来给你透过来点阳光,总让你不能猜透上帝的意思。
就在冯清水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使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让他从地狱升到天堂的事情诡异地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十几天后,将要打点行李准备到清树上高中的冯清水却又意外地接到了县高中寄来的加急函。
信是武会民送到他父亲手里的,也和上次一样,信封的一头已经被拆开,信纸就露在外边。
他父亲不识字,交给了他哥哥冯清河,冯清河老实,也没有看,直接给了冯清水。
冯清水看到信封是专用的,上面赫然印刷着又红又大的落款名:冯阳县第一人民中学。
他和上一次一样,不免又是一阵心跳,他伸手把那封已拆封的信拿在手里,自己感觉到似乎手在抖,不,是胳膊在抖,整个胳膊很无力都在不自觉地颤抖,只有自己能体会到,信是一张雪白的纸,当他抽出来半截的时候,就清晰地看到有一个红色的章印映到了纸的背面,看不清字样,而且,他也没有顾上去细看。接着,一种急切渴求的心理使他迫不及待地将这份神圣而沉重的信纸打开来,最上面的字体稍大些,黑体字,通知书》五个大字。下面的正文是宋体字,名字是用钢笔字手写填上的:冯清水同学:经冯阳县教育局批复,我校按规定扩招你为1979届高中新生,请带原初中学校的介绍信于本月8日到本校总务处报到,办理有关入学手续。落款是:冯阳县第一人民中学校,上面盖个大印。最后是日期:一九七九年九月三日,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二天。
他从头到尾看了不下十来遍,他的眼眶里塞满了泪花,用手把那封信攥得紧紧的,仿佛稍微松一下手那封信就会飞了似得。
冯清河偷偷走开了,他不愿打破弟弟这份来之不易的激动心情,他虽然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但是他心里也不难知道弟弟那喜出望外,心潮澎湃的激动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