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除夕。
过了晌午,福德街里开始热闹起来,三辆马车陆续来到沈宅。
呈祥巷的两辆先到,沈家父子连同素红带着三个孩子迎到门口去接。
莫老夫人从前头的车上下来,着宝蓝色锦缎深衣,头上八宝攒珠髻,雍容华贵,虽也皱纹爬面,却眼神清亮,气质不俗。沈琪、沈英上去与之相互见礼。
沈琪道:“前些时日听说你有不爽,今可大好了?”
“安能不好?你日日差人送医送药,一点小疾倒让旁人觉得是患了重病。”
沈琪听她这样说,知道已经好了,欣欣然缕缕胡须:“旁人怎么看有何要紧?你我年纪大了,小疾也不可小觑。”
正说着,后面车里的人也下来了。
素红忙迎上去说话:“张大娘子一向可好?”那下来的正是穆翊帆的嫡妻张芸娘和儿子穆鹤男。芸娘衣着打扮也甚是贵气,虽说人到中年却也是个窈窕纤弱的美人,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仔细看时还有些尴尬。见素红来招呼,礼貌的挤出些笑意:“劳大娘子惦记,妾身一切均好。”她身旁站着穆鹤男,也对素红行礼,倒是大方。
素红道:“前些时日李夫子还在夸奖鹤男用功,全不似骆轩那么顽劣。”听夸奖鹤男,芸娘才自然了几分,接口道:“鹤男都快十一岁了,骆轩才几岁?大娘子莫要心急。”
这时素红的三个孩子跑过来,骆轩拉住鹤男的手,四个孩子嬉笑着跑进门去了。看公爹和莫老夫人还在寒暄,素红劝他二老家去,几人方才进得门来。
又过一时辰,刘家巷的马车才到。沈英和素红照例迎到门口,穆翊帆、沈英两兄弟见面自是亲厚。依婷得知芸娘已来过,带着女儿彬彬却是有些不自在的驻足在门口,不肯轻易进去。素红见了拉她手:“不碍事,我让她到东厢去坐了。呆会儿,你带着彬彬去西厢,两下里不见面。”
依婷还要说什么,彬彬插话:“娘,我自去跟骆轩和鹤男他们玩耍,你若闷了就来看我。”穆翊帆见她还有些赌气,也过来劝,依婷方露出些笑意,和众人一起迈步进去。
“噼!”“啪!”欢快的爆竹声响起在沈宅的院子里,五个孩子欢天喜地。穆彬彬才十一二岁,自小就是这群孩子的长姐,看爆竹响的起劲,重摆了一支。鹤男虽和彬彬同岁,却斯文瘦弱,性情腼腆,只敢拿着一支香,等着姐姐发号施令。如玉如红不过五六岁,此刻都躲得远远的。骆轩却不一样,虽然比鹤男小四岁,却黝黑健壮,生的如同一头小蛮牛。他见鹤男犹豫,一把将香抢过来,围在彬彬对面,作势要点。
彬彬怕他莽撞坏了事,重又夺过香来,嘴里嗔怪着,将身子挪在一众弟妹身前。伸着胳膊将香凑上去点燃了。
“嘣!”爆竹又炸了,五个孩子一片欢呼。
孟依婷和骆素红从西厢内走出来。依婷嘱咐女儿带着弟妹点炮仗要仔细,彬彬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就又摆上一支。依婷无奈的摇头,对素红道:“这丫头让她爹宠坏了,没有半点闺阁女儿的模样。”素红却不以为然:“这个年纪不在爹妈跟前儿骄矜些,等过几年嫁了人去,你想疼她倒也不易了。”依婷眉头拧了一瞬,怅然说道:“只盼她如人所愿一切顺遂。”知触动了依婷心事,素红没有接话,停了一会儿才推说有事儿,进堂屋去了。
依婷没有跟进去,而看向东厢房,她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就坐在那里。
张芸娘和孟依婷本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若不是各有所求,断不会在一个屋檐下呆着。
芸娘虽是嫡妻,却是常年独守空房。甚至是成婚当夜,丈夫也是分房而居。往事不堪回首,三个人爱恨痴缠让这正位的妻子备受磨折,但她仍是不死心,只因为鹤男是丈夫的独子。孟依婷受宠十几年却只生了一个女儿!因此,她这个穆家主母的身份是无法动摇的。说到底,孟依婷不过是穆翊帆在外面养的外室。穆家甚至是她的丈夫终归会被她牢牢掌握。再说,丈夫虽无情,她却满怀着期待能见他一面,若是不来,岂不让孟依婷占了好处?
对于依婷来说,心里的滋味更加复杂。她知道,穆家的嫡妻是张芸娘,自己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虽然穆翊帆百般呵护,除了定省和年节,其余时间都跟自己一起生活,但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穆家一切的祭祀、亲戚间的往来,她都无法参加。这些事小,更重要的是,她连捍卫自己的权力都没有。五年前那一番事故,叫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让她不再自满于赢得了穆翊帆的人和心。她要争取名分和地位,要彻底的斗倒张芸娘才能护住自己和自己的一切,包括女儿。所以,她不再叫穆翊帆“穆郎”而是改口叫“相公”,必须跟他一起来见她事实上的“婆婆”,以赢得她的好感。所以,明知道这里有她最恨的人,她也不得不来。
这边孟依婷正在愣愣的看着孩子们玩耍,心里想着心事。那边看门的小六手里捧着一柄短刀,一路小跑进了耳房。不一会儿,只见沈英急匆匆的夺门而出,朝大门去了。
此时天色变成宝蓝色,空气里有些阴湿。沈英疾走如飞,当他在小六的指引下看到那个孩子时,心里难受极了。
门槛外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十几岁的男孩子。他衣着单薄,大冷的天穿一双草鞋,瘦的皮包骨的脸上只剩一双明亮的眼睛,因为瘦的关系显得特别大。他一只手搭在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