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君行从皇宫中急匆匆赶来昭王府时,薛玉衡正面色沉重地站在秦落羽门外,见到他时,轻轻地摇了摇头。
陵君行只觉一颗心乍然沉了下去,仿佛探不着底般,沉得飘飘忽忽。
“三公主的侍女说,三公主幼时便有过吐血旧疾,经年调养方才无碍。”
薛玉衡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如覆了一层薄薄灰霾,带了几许愧疚颓然之意,“或是因三公主这次反复发热,勾得旧疾发作,以至于去得如此仓促。在下学医不精,误人性命,实在是愧对皇上的信任。”
未来的薛大神医此刻颇有些无地自容。
行医多年,平日里虽然行事低调,时时以闲云隐士自居,但在不夜都中,除了师父葛隐,他还真不曾将哪位医者放在眼里过。
真正的一骑绝尘者,往往是不屑于回头去看那些烟尘中苦苦煎熬追赶的赶路人的。
这种自负源于他的才高八斗,也源于他在医术上的天纵奇才,以及这么多年在行医上从未出过任何差错的底气和信心。
然而今日这种底气和信心却粉碎一地。
薛玉衡几乎要被糊了满脸满心的惭愧和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击倒——他曾无比肯定这位三公主只是普通的着凉发热,结果这位三公主却出乎意料地死了。
死得如此突然,突然到近乎决绝,完全没有给他任何反应和纠错的余地。
陵君行听到“去得如此仓促”这句时,心绪有片刻的恍神。
昨夜她分明还言笑晏晏,怎可能今日人就没了?
明知薛玉衡的话不可能是假,可是他还是存了一点幻想,缓缓推开门,一步步踏进了秦落羽的房间。
床边的地上有清扫过的印迹,屋里有淡淡的血腥气萦绕。
女孩嘴角的血迹已然被擦净,阖眸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甚是苍白,仿佛过分剔透的玉,显得极其娇贵易碎。
一眼看过去,她仿佛睡着了般,比昨夜他来时昏睡的样子,还多了几分安然。
陵君行缓缓在床榻边坐下,迟疑着一点点握住了她的手。
那小小的纤细的手依旧柔软无骨,却冰凉得没有半分活人的温度。
这冰凉一点点随着陵君行的手,渐渐传到他的四肢百骸,就连身体里的血,仿佛也慢慢被冻住了般,五脏六腑都被这凉意所侵蚀。
“臣妾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给皇上添麻烦了。
“皇上,天意难测,臣妾也想活着,可万一天意要臣妾死,那臣妾又怎能拗得过?”
“臣妾自小体弱多病,皇上问问婵娟就知道,臣妾今日这番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
她是早就知道自己有旧疾,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所以昨夜才会对他说出那番话吗?
良久的痴坐后,男人沉沉的目光落在女孩枕畔的那两封信上,几乎是僵硬着伸出手,缓缓拿起那两封信。
“皇上,这两封信,您还是拿着吧。万一臣妾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是臣妾的绝笔信呢。”
他昨夜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好气又好笑,何曾料到,这两封信,竟真成了她的绝笔信。
然而便连这绝笔信,也只是留给萧尚言和大秦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