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老爷回来得晚,去到老太太院里时见灯火尽熄了,怕扰着她老人家,在外头站了站便走了。
顾氏却还没睡,闲来无事扯了本林大老爷排在案头上的书细看着,听见门房那头有动静,抬头瞧见林大老爷带着一身霜露回来,忙起身迎了去。
林大老爷见烛火燃了大半,问:“这么晚了怎不先睡下?”
顾氏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帮着林大老爷换了身常服。
“考课将近,这阵子我回得都会晚些,你也别撑着等我,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指望着你,你可别伤了身子。”
林大老爷说话一向语气沉重,声调又略有些低,好端端的关心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像是沉甸甸的埋怨。
顾氏笑道:“也不是光等着你,家里事情多,我也是才忙完没多久的。”
林大老爷知她平素办事爽利干脆,又不是那拖拖拉拉纠纠结结的性子,怎可能理个家事理到这么晚的。心头明了她的心意,便也没多说下去。
顾氏将林老爷换下的衣裳整好,转身回来便听得林老爷问:“光哥儿的婚事怎么样了?”
顾氏叹了口气,“仍是不成呢。”
林老爷沉着眉眼,静了好半天才说:“我记得前日你曾提过那徐副使的长女,你再跟我细细说说。”
顾氏的父亲时任户部员外郎,从五品的京官。知道长女为着外孙的婚事发愁,便也替她寻了起来。
说起这徐副使,实是顾外郎的老部下。十年前是正六品的主事,如今却混成了从九品的副使。此人没什么大毛病,只不过有一张过于尖酸刻薄的嘴,得了理便从不饶人,将周遭之人得罪了个干净,从没给自己留过半寸余地。等被他挤兑过的人上了位,他便成了墙倾众人推。如今脾气倒是敛了,可官却再也做不上来。
说起他的长女,顾氏的父亲曾是见过。那孩子有些命苦,六岁的时候死了娘,续弦的太太拿她当个小丫头使唤,擦桌子抹窗样样指着她干,徐副使那时正落到人生的低谷,自己都顾不上,更没心思管这没人疼没人爱的姑娘。日子一久,大家便也惯了,明明是个嫡长女,地位却连个丫头还不如。
顾氏的父亲还是在去年,徐副使的寿宴上见过那孩子一面。长得只能算是清丽,跟貌美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人家姑娘双手嫩葱似的,她却像个洒扫丫头粗了皮。
顾氏的父亲在信里说:那可是个好孩子,坚韧且和善。家里头上上下下对她没个好神色,她的眉眼里头却全没有愤恨与怨气。
光哥儿需的是有人贴心儿的照顾,徐姑娘的出身虽不是老太太想要的高门大户,却是实在了许多的。
林老爷听完,久久没了言语。
顾氏说:“这姑娘命苦,怕是面貌有些风霜气,老太太大约不会喜欢呢。”
林老爷问:“你同光哥儿提过这丫头么?”
顾氏道:“提是提过,只光哥儿一听我说是外祖父的老部下,徐副使的嫡长女儿,还没等说完就给否了。”
林老爷说:“明日你寻个时候,再和他仔细说说这姑娘。”
顾氏有些疑惑:“上次话说了一半,光哥儿就否了。这次又说?等他急上心头,又该咳得喘不过气儿了。”
林老爷道:“这次你换句话说。就说是有个姑娘命苦了些,恐怕老太太不喜欢,一直没有同他说。”
顾氏想了想,明白了林老爷的意思,点点头:“若是光哥儿同意了,老太太那我怎么回?”老太太疼光哥儿疼得紧,若是知道给她的嫡长孙许了个如此没有门第的姑娘,怕是不好办了。
林老爷吹熄了灯,抚着顾氏的背道:“若光哥儿真的应了,母亲那头我去说。”
翌日一早,林大老爷协着顾氏去给老太太请安,出了院门才一拐弯,便看见了蹲着点等他们的林四小姐。
“今个儿你们可起晚了,害我好等。”林四小姐埋怨着。
林大老爷道:“你自个儿去母亲那就是了,等我们做什么。偏生要等,还怪得别人。”
林四小姐翻他一个白眼,挽着顾氏的手道:“不理这人,凶得很。”
顾氏苦笑:“你又不是不知你哥他凶不凶都是这语气。”
林四小姐哼了声,“长着张阴沉脸,说着番阴沉话,阎王爷似的。我又不欠他什么,成日的讨债样,没句好话与我说。”
林大老爷扫了她一眼,“怎的没欠我?你在这等着我同你嫂子一起母亲那做什么?”
林四小姐斜眼瞧他:“不由你顶着,我同她又得吵架。”
顾氏拍拍林四小姐的手背:“婆母也是疼惜你,替你着急。”
林四小姐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这我知道。可她一上火,我就也压不住,没办法不是。”
林大老爷语气沉沉:“母亲由得你胡闹了这几年,可没找到个好归宿。你现是不听我和你嫂子的劝,你继续着,小心哪天母亲发了狠,帮你硬拿个决断,你就知道了。”
林四小姐愕然半晌道:“不会吧。”她亲娘她自己知道,十个选择里有九个半都是不好的,另剩下的半个还是不好不坏的。眼光独到得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了。
林大老爷睨了她一眼:“不会吧?你且等着看。”
林四小姐有些心惊,一路上没再说话。等进了老太太房里,同她大哥嫂子一齐给老太太请了个安后,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林老太太瞧着她,蹙着眉问:“昨个晚上,据说你又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