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也的确发现孙伯伯特别能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所以“孙掰掰”也的确适合他。
——不过她这么称呼孙伯伯,绝不是有任何不敬的意味,她是最爱听孙伯伯讲故事了的。
当时爸妈总是在忙,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压根儿就顾不上她,更别说带她出去逛逛了。是孙伯伯偷偷从会场溜出来,不搭理会务人员的提醒,将整个在西安的时间都挪出来,带她去逛。
印象最深的自然是兵马俑,孙伯伯拉着她的手,一路给她讲了好多好多古老的故事。
她好些听不懂的,不跟着傻乐,“对对对,就《神话》嘛,秦国的成龙转世重生,遇见韩国的金喜善。”
孙伯伯愣愣地看着她。
她估摸着,孙伯伯在大西北,所以没看过电影版的《神话》?
于是她赶紧又乐,“那……就是胡歌,胡歌转世重生,遇见特别像金喜善的白冰!”
那电视剧版的他总能看过了吧。
可孙伯伯还是愣愣地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了,只好说她看够了。孙伯伯这才乐呵呵地说,“我就看过《古今大战秦俑情》,张艺谋转世重来,遇见巩俐。”
这回轮到她没看过了。
不过幸好她从小对电影电视感兴趣,要不后来怎么学了戏文嘛,所以那时候的她还是知道张艺谋和巩俐的。
她放心大乐,“对对对,一回事!反正都是兵马俑黄土变成人,转世重来,阴魂不散!”
孙伯伯就又愣愣地看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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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次是孙伯伯自己来海市。她也不知道他是来公干的,还是自己请假来办私事的,反正他来了海市,就拿了爸妈给的地址,找到老屋来了。
那次她反客为主,拿出当初孙伯伯带她逛兵马俑的劲头来,特地跟老师请了假,狠狠儿带着孙伯伯将海市给逛了个遍。她还大方地拿出自己的压岁钱,白天请孙伯伯尝遍了本地胡同里的小吃;晚上在星空下,她坐在院子里陪孙伯伯谈天说地……以她那个年纪最大程度地尽了“小地主婆”之谊。
孙伯伯临走的时候,还没忘了西安那茬儿,特地板起脸来严肃地跟她掰扯:“就算化为尘土却还要转世重来,是心中执念不散……那不叫阴魂不散,那叫情深不移。”
她没想到孙伯伯还记着这事儿呢,只好尴尬地乐,“对对对,不一不一”。
那一年她小学还没毕业呢,什么不一不二的,她哪里会计较那么多呀。
孙伯伯的这种坚持,那时候在还是一个小学生的她的眼中,还是有些古怪的。孙伯伯走后,她在电话里跟爸妈说起来,爸妈倒也没批评她。
爸给她讲,说孙伯伯其实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位着名学府的高材生,据说是研究星空宇宙的。可是后来因为历史问题,受到家庭成分的牵累,被截断了学业,下放到地质队,给扔到大西北的戈壁滩上去了,一呆就是三十年。
这样曾经仰望星辰的人,好像都不大善于生活在地球上,所以在常人看来,他的日子过得有够一塌糊涂的。三十年在大西北,一没成家,二没照顾好自己,还时常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偶尔厚厚的眼镜片后迸出的精光还有点儿吓人……所以不了解他的人,说他怪,倒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爸还是提醒她,告诉她孙伯伯其实是一个特别了不起的人。除了知识渊博之外,在戈壁上还总能办到别人都办不到的事——爸和其他同事们都找不到的矿脉,孙伯伯去了就能找见。
甚至还有好几回,爸他们队里在戈壁滩里迷了路,以为要永远留在旱海里再也走不出来了,都是孙伯伯执着地仰望星空,然后借助星座的方位,凭一人之力把他们给带回来的。
凌霄那时候纵然年纪小,可是也还是能从电话里听出来,爸妈他们对于这位孙伯伯,是打心眼儿里敬重和感谢的。
只是凌霄怎么都没想到,就在她上高中的那年,爸妈打电话来说,孙伯伯死了。
除了满屋子的书和各种古怪的仪器之外,他身后没留下什么财产;同样的,他家里因为历史问题,也没剩下什么人了。
可是爸妈说,孙伯伯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北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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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戛然而止,可是凌霄下午去老屋的时候,情绪上却还有点没走出来。
她也没想到,她竟然又梦到了那个起点。就是从那个时间点上,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男孩儿。
所以这几年来,她都拼命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再回想起这个时间点来……便仿佛,不想起那一刻,便不会重新掀开后来的那一切,那她的心就还可以欺骗自己,暂且麻醉下来。
昨晚这个梦来得毫无预兆,所以让她也无从防备。
究竟昨晚是怎么了啊?
她走在老街的石头路面上,踢着脚下金色的落叶,用力反省。
她想起昨晚她跟那个家伙告别的时候,没有回头,说“拜~”
“拜”与“bai·bai”谐音,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才会猝不及防又梦到了孙伯伯,梦到了那个起点吧?
仿佛也感受到了凌霄的情绪似的,老街上忽然扬起一阵微雨来。
秋天的雨阴凉阴凉的,又打掉了不少的落叶,将石头路面也覆成一片湿滑。
凌霄赶忙将包包举过头顶,暂且顾不上情绪,一溜烟跑到老屋。
外头秋雨霏霏,老屋里却一片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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