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殷子枫此时正歇在这内室的房梁上。以手枕头,面色阴晦,目光疲倦。
累身,更累心。
事实上,当那只飞焰的灯笼自城外冲天射起,当审荣指挥着手下为城门起栓大开的时候,他只淡淡地向西北隅望去最后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脸上,竟少有的,没有笑。
心里,只沉甸甸地搁着殷咛仓惶“逃”出那间仓库大门前,回首看向自己的慌乱一眼。
他让她难堪了,尴尬了,是吗?她了解了,明白了,对吗?
那么,今后,又该如何面对?
脑子里好乱,好烦。殷子枫闭上眼,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正想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还有雄赳赳的脚步,和铠甲的沉沉撞击,一下一下地在向这边行近。
“哎呀,来了来了,总算来了!”小凉兴奋不已。
门口,闪现出的身影,确是曹丕。一身的银袍铠甲,一脸的意气风发!打从城门疾驰而入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想,在渴望,在期待,如今,终于等到了这四目面对的重逢一刻,屋里,反倒一片寂静。
甄氏的脸,此时就像一朵开在暗室里的罂粟花,在他向勾魂摄魄地盛开。虽然有些憔悴,有些苍白,但却使那美显出了更加惑人的情致来。
曹丕看着她,深深地看着,看着看着突然间上前一步,拉起她,再伸手拂开甄氏脸上沾着的几缕发丝,轻声道出了两个字:“放心。”
甄氏的泪,突然间便随着这两个字,盈满了眼前的世界。
“二公子,主公就要到了,请速到府厅等候。”立在门口的亲兵开始催他。
曹丕对着甄氏,温暖一笑:“等我。”
接着猛一回身,心意已决地向厅堂走去。
袁府门前,两侧护卫林立。头戴远游冠,身着袍服佩绶的曹操从车銮上缓步而下,举目看看那府门上的匾额,在许褚和破的保护跟随下,昂然踏入,于府厅前升帐而坐。
他刚一坐定,曹丕便抢先跪禀:“父亲,袁府中还留有刘氏、甄氏等妇孺四人。请父亲垂怜保全。”
曹操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破:“那是自然,甄家尚有勇士追随于孤,焉得轻谩?快去请出,也好让他们甄氏兄妹别后相聚。”
不一刻,几个兵丁从内室里引出了刘氏、甄氏、殷容和小凉。四人齐齐跪下。曹操点头温语:“不须多礼。”
因那甄氏故意乱发遮面,曹操也只掠了一眼,便将手挥开:“都平身吧,就请暂入后堂,孤当以礼相待,切莫惊慌。”
四人谢了恩,正起身时,却见殷容将手一扶高高梳起的斜鬓,插在发髻上的一枝银簪突然间滑脱,掉落在地,一层黑亮入水般的长发顿时在曹操眼前飞掠开来,于府厅内散出一股奇异的芬芳。
曹操禁不住心神一荡。
“奴,奴家失礼,请恩公责罚。”殷容立刻俯身跪倒,惊怯的声音柔若丝羽。
曹操连忙定了定神,看向她:“无妨。捡起来吧。”
殷容连忙一手掠发一手去捡那银簪,不想惊吓的手指怎么也不听使唤,反而被碰出几尺,近了曹操的脚下。
曹操眯眼一笑,他喜欢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所以他没有动。
殷容终于捏起了银簪,长发拂地中将手轻轻一抬,挽住,再怯生生地抬了一下头,目光粼粼,秋水长长地向曹操瞟去一眼。
那一眼,竟如一股魔法术中的火焰,轰然之间,点亮了曹操的那双细眼!
“你,便是甄氏?”曹操将身前倾了一下,有些忘情地看向她。
殷容以手扶发,星眸微闪,侧面含羞,一段慵懒的美人风韵自自然然地随之淌出:“奴家只是刘夫人的养女,单名一个容字。”
曹操目不转晴地看着她:“原来如此。今夜,孤要在此摆酒设宴,犒劳众将,你们,也来吧。”
殷容慢慢地低下眼帘,犹豫着看了一眼刘氏,状似勉强地应了。再起身时,眼风却向破得意地扫扫,不料却收到了他眼底的一丝讥峭。
破,已然明白,殷子枫此时定然在这府中,而殷容这美人计,一定出自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