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向阳的雅阁,日光充沛。
雅室内的陈设简约而典雅,有一架四扇的锦绣屏风,上面用双面绣了各色牡丹:嫣红如霞的珊瑚红,粉白娇嫩的童子面,灿烂如金的姚黄,紫红高雅的酒醉杨妃。
秦玖纤细的手指沿着屏风上的牡丹缓缓滑过,只觉朵朵栩栩如生,仿佛有暗香破绢而出。
屋内摆着一张梨木雕花的床,床头好大一张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书架前一张紫檀木的书桌,上面笔墨俱全,摆着一个绘着仕女扑蝶图的细瓷瓶。那瓶中插着的不是花,而是几支孔雀翎。翎羽已经有些念头了,失去了斑斓的光泽,但却没有一支折损。
书桌前有一个青玉案,摆放着红泥火炉,鹅毛扇子,茶盘,茶洗,水瓶,茶壶,竹筷,茶巾,以及一本摊开的书卷。
床尾靠东墙处摆着一个梳妆台,随意放着一支白玉点翠金步摇。
秦玖缓步走到青玉案前,伸手拿起了摊放在青玉案上的书卷,手指沿着书页轻轻抚过,目光扫过一行行的墨字,轻轻念道:“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馀。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她低低念完,抬头望向慕于飞。
时值正午,烁金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倾泻而入,将慕于飞的脸映照的辉光一片。他看上去似乎很平静,可眉目间却带出了似有若无的焦躁。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将秦玖手中的书卷拿了过来,含笑再次问道:“姑娘究竟是谁?”
“我是天宸宗的蒹葭门主秦玖,现任司织坊的主事。”秦玖的目光掠过他手中的书卷,“你这里私藏了逆贼的手书,不怕被人知晓吗?”
慕于飞皱眉敛下长睫,随后又扬眸望向秦玖,攥紧手中的书卷,含笑道:“纵然是逆贼,却也不能磨灭她的诗才。我仰慕她的才华,不怕被人知晓。”
秦玖挑了挑眉,“你不怕因此获罪?”
慕于飞呵呵笑道:“听说,你们司织坊到如今还保留着她当初独创的斜纹镂空织锦的技艺,为何不禁用呢?难道就不怕圣上怪罪?”
秦玖叹息一声,坐到床榻上,低声说道:“宣离,你又何苦呢!”
慕于飞正将书卷放到桌上的抽屉里,闻听此言,宛若被雷击了一般。
她叫他宣离。
宣离是他的字,从来叫他的就只有一个人。
他的手指僵住了,身子僵住了,他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他慢慢转身,回望着坐在床畔的那个女子。
胭脂红的宫裙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广袖云朵般垂落至地。双肩上围着的水红色貂裘衬得她整个人妩媚而华贵。
那个人,她从来都不会穿这样艳丽的衣服。
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柔媚到极致,只是细看之时,只觉那眼神背后,似乎蕴着无穷的心事。
那个人,也不是这样的眼睛,她的眼睛永远是清澈明丽的。
“你……你方才叫我什么?”他颤着声音问道。
“宣离,是我!”秦玖含笑望着他,“你手中拿的那根竹条,是我做的那盏六角竹灯的骨架,还是你到丽京郊外的九蔓山为我砍回来的老楠竹做的。你忘了吗?你说老楠竹做花灯的骨架最结实。”
“啪”地一声,慕于飞手中的书卷落在了地上。
“这间屋子,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只有一处改变,就是我离开时,这里插着的是朵夜光白。我喜欢在这花瓶里插孔雀翎,你嫌难看,每次都为我换成夜光白,你说夜光白的国色天香才配我。没想到我离开了,你却将这孔雀翎保存的这样好。”
慕于飞的手开始不可遏止地抖动,原本黯淡的星眸重新焕发了莹彩。
“这根白玉点翠金步摇是你送我的,你说我总带白玉钗,太素了。”
“宣离,我回来了。”秦玖一字一句说道。
“大人,真的是你?”慕于飞蓦然转过身去,伸手伏在了桌案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肩头不断耸动着,有冰凉的水珠落在桌面上。过了好久,他才转过身,望向秦玖的星眸中水光一片。
他拿着那根竹条,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含笑道:“我看到这竹条上雕刻的这个花纹,就知道是大人你回来了。这世上除了大人,没有人能雕出这样的花纹。可我没想到,大人变了模样。”
秦玖抚了一下额前垂下的一绺秀发,笑道:“哦,我这样,是比先前要美了吧?”
慕于飞望着她笑靥如花的脸,只觉得心口处一阵锐疼。
他知道,她变成如此模样,一定受了非人的痛楚。可是她在笑,他就不能哭,他望着她良久,终认真说道:“大人这个样子,是比以前,额,妖孽了。”
秦玖:“……”
“我两年前得到你的信,就一直在等待你归来。可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以天宸宗门主的身份而来,为何要以这样一个身份呢?”慕于飞问道。
“只有这个身份,才可以让我迅速地接近权力中心,且不会引人怀疑。宣离,我知道你恨天宸宗,可你也不能做的太明显。今日将我的侍从赶出去的事情,是你的主意吗?”秦玖静静问道。
慕于飞摇摇头道:“是我的管事杜月。”
“你该好好管教管教,另外,”秦玖的目光在雅室内环视一周,慢慢说道,“这个房间,不要再留了。”
慕于飞一惊,万分不舍地摸了摸房内的屏风,点头道:“我将这里所有的摆设全部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