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九月,酷暑退却后,只余下飒飒的秋风。
长安城是内城外郭的结构,平时说的长安城是内城,地势宽阔平整;而外城距内城很远,两墙之间,东面是连片的农田旷野,西面有山,小却崎岖秀丽。黄昏中,西山如黛,斜晖在青黑色山脊上跃动,自远处眺望,如盘曲入睡的金背黑龙。
长安八月秋高气爽,塞外八月风雪漫岗。黄昏秋色的美景并未给泠皓带来多少慰藉,跳跃的光华反而引着心境沉浮,最后只余惴惴,因为出征的日子迫近了。
有响动从远处传来,泠皓顺声望去,黄绿相间的树叶中驳驳掩掩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对于白色,泠皓的第一反应永远是他的师弟云梓辰,在同一家书院共同待的两年时间中,云梓辰那一年四季雷打不动的风骚白衣给泠皓留下了永生难忘的记忆。但眼前这个影子绝对不是云梓辰,因为从形状上讲,云梓辰是一个立着的白色长方形,而眼前的长方形是放倒了的,更何况,云梓辰此时应该还在南昌。
走近查看,那是一匹白马,很俊的乌孙马,泠皓不由得靠近仔细端详。留意到马背上的马鞍似乎比平常人用的小了一号,这至少说明这匹马的主人一定是有一个娇小的臀部。过于高大的骏马明显和娇小的马鞍极不相称,但却又是格外的和谐。
听到身后有脚步,泠皓连忙回身,单膝行了一个简便的军礼:“末将泠皓见过公主。”
城公主周影焕发髻散乱,头上歪戴了一个彩色花环,穿窄袖骑射服,抱着满满一大捧花草走到乌孙马后面。本来骑马人是很忌站到马屁股旁边的,因为一旦被踢非死即重伤,但是城公主却浑然不惧。“泠将军起身吧,帮我把鞍下的袋子拿出来。”
泠皓从马鞍下摸出一个大布袋,撑开,城公主把怀里的花一股脑放入袋中。似乎是热了,于是高高挽起了袖子,由于常年呆在屋外驯马,皮肤是略深的蜜色。“泠将军来城西,是找小——秦公子的吗?”
“我……不是的,我只是散步走到这里了而已。”
“这样啊,幸好你不是来找他的,秦公子出门了。”说话间城公主已经把袋子扎紧,系到了马背上,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
泠皓见城公主还没有马背高,上马的动作却不输给任何一个带兵的将领,不由得在心中叫好。“他也会出门吗?”
城公主歪头想了想:“感觉他不在长安的日子更多一些呢,所以我总趁他出门时到他家院子里去摘花。”说着摘下头上的花环,俯身轻轻放到泠皓的头上,“明日泠将军就要带兵去伊犁,还是早些回去的好。祝平安归来。”
泠皓抬起头来,嗅到花环上奇特的香气,城公主对着自己笑靥如花,莫名就觉得十分的安心。
陛下的两位公主均为位列将名,嫄公主兵家谋略足智,但由于体弱而不能够亲上战场;而城公主是鸿审帝的幺女,年纪尚幼,但天生习得马语,能驭烈马,许多将军的坐骑就是经由她手训练出来的,还在皇帝的特许下,培养了一支五千骑的轻骁骑兵队,能够由她直接指挥,这也是大昼唯一一支归属于个人名下的军队。
昼朝以武立国,三百年间征战不断,史卷中满是泼洒的鲜血,晔晔其中,有羽扇纶巾的儒将,有力能扛鼎的猛士,有民间网罗的异能人,也有巾帼香鬓的倩影。国不乏名将,也不乏女将。
泠皓一行人此次将要护送的,是当朝的另一位女将——戍边大将端木策的夫人,难怪当时端木陈张说知道其人。这位巾帼英雄的名字很有特点,闺名花红月,所有将领都称她一声“月姑娘”。
她本是杭州黄泽乡的一个土匪头子,“月姑娘”就是她当时在道上的绰号。十多年前杭州附近正遭兵劫,而且土匪为患,时任副将的端木策出主意招安了当地的乱民,收编入军队,共同抵御突厥。突厥撤兵后,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离开军队,而月姑娘则一路跟随端木策,然后二人回京师成了婚,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十来岁的儿子,此时和母亲同乘一骑,俨然一个小将军的模样。现端木策镇守伊犁,鸿审帝体恤夫妻二人两地分居,特准许月姑娘带着儿子前去投奔。
月姑娘性格直率泼辣,不似江南女子般温婉,泠皓对于当年江南大战还有些印象,端木和李垣祠看着两人在前面聊开了,最后月姑娘非要拉着泠皓认弟弟。
端木陈张骑着马从后面绕过来:“婶儿,差辈儿了。”
胡天冬季严寒,众人除了轮流巡逻整兵外,大部分时间都会待在温暖的车帐里,尤其是泠皓,大家念他“细皮嫩肉”,强行要求他留在车帐里,说是“陪月姑娘回忆江南水土人情”,倒是月姑娘十岁的儿子端木陈桦没见过莽莽草原的冬季,总跑出去和队中的士卒玩耍,也多亏了有孩童的嬉闹声,行军的队伍才不至于无聊。
泠皓听端木说,他见过很多将领——尤其是南方人——到了边疆之后,都会面对茫茫的大漠戈壁草原痛哭,因为实在是太荒凉。外出巡逻时,除了队伍中的士兵,经常十多天都见不到一个活人,一路上只是荒漠,有时见到风干的骸骨都会觉得是惊喜的景致。
一路上算是安全,唯一的麻烦是进入祁连山区转向北行军之后,路上开始出现了耸峙的连绵雪山,途径山谷的时候,队伍经常需要停下来清扫积雪才能通过。所幸这段路不长,没走太久,路线就又转为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