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天破晓。
嘉峪关城中以熄灭狼烟作为反击讯号,所有的十台火炮对着城门外空地一齐发射,突厥大营距城门尚远,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如李垣祠所说,游牧并不怕这些雪,但却深知暴雪的厉害,嘉峪关口的山谷若是积了厚雪,一点大些的声音都会触发雪崩,这样每日即使说话都要怀着如抱累卵的担忧。因此突厥人一定提前清扫过附近山谷两侧的雪,这样就可免去全军覆没的灾难,但是此时巨大声响加上一拨拨的回声使两侧崖壁剧烈震颤,松动了所剩不多的积雪,大一些的雪块从崖上掉下来,相互碰撞成粉,或者在落下的同时就被击得粉碎,还原了它们从天而降的本来面目。
狭窄的山谷咽口瞬间弥漫了浓稠冰冷的雪雾,谷间雪雾掩护了城墙上的一万弩手,巨大的弓弩需两人合力方能拉动,其射程竟能超过火炮。
嘉峪关东侧三道城门同时大开,吊桥落下,泠皓带着城内全部五万骑兵,在城上弓弩手掩护下杀向突厥军营,泠皓所骑的赤红大宛马是孙知州生前的坐骑,消瘦刚劲,硬骨敲来竟声如铜铁。
其他所有骑兵皆白袍,白巾蒙面,只有泠皓红衣红马冲在最前,因此分外显眼。反应过来的突厥军知道这是将领,结队上前去围住他,泠皓抽剑砍杀,身边的敌军越来越多。宝剑的长度不利于大范围厮杀,泠皓被人群拦住无法移动,脚下尸体越来越多,几乎要拦住马腿。就在这时,泠皓突然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后面的骑兵迅速包抄过来,冲垮了刚刚排好的阵型。
嘉峪关门前刚刚开始混战,山谷的震颤迅速传到张掖,炮声和厮杀声紧接又至。李垣祠和端木登上城楼,一切都早就准备妥当。
鸳鸯湖出口以东的半段山谷两壁的落雪已被提前清扫干净,然后派张翼召集带领了张掖城中的所有牛马,赶进谷中,踏实了山谷地面上丈厚的雪,极滑而且不平,在晨曦下反射刺目的明光。
泠皓披着白袍迅速穿过突厥军营,接着跳下马脱掉袍子,依旧是鲜红战甲,向张掖方向狂奔,大宛马慢慢落在了他的身后。
端木极目看见红色的身影从雪雾中奔来,抬手把泠皓长枪的架上巨弩,一脚撑弓,运气单手拉开弓弦如一虹满月,大喝一声:“月亮!”
长枪迅速射过来,泠皓抬手接住,在光滑的地上转了几圈卸下冲力,端木这一箭力量太大,接住时泠皓的护手被磨得发烫。将枪尖点在雪面上,骑上赶上来的马,对城墙方向略一招手,后迅速回援。
李垣祠看着泠皓的背影,红马、红袍、红色的枪杆,北风烈烈,在雪雾朦胧中如同跳跃的焰火,带着兴致勃勃的戾气。
同是用枪的人,端木很喜欢皇上送泠皓的这杆“香山”,一路上经常借来把玩,有一天泠皓憋不住了问端木知不知道这杆枪的来历。
那时正赶上李垣祠出去巡逻,端木懒洋洋窝在车帐中的厚实的毯子里。“我知道这枪是怎么来的,不过……”说着眨了眨桃花眼,“美人儿过来亲爷一口爷就告诉你。”
月姑娘狠拍他一巴掌:“知道就说,不许调戏我弟!”
端木疼得一撇嘴:“渔阳郡不是有座香山嘛……”
太守在赏红叶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株奇异的树,其他的树叶子都红了,唯独这株树的叶子还是翠绿,而且树干很奇怪,是椭圆形的。太守称奇,命人将其砍倒,其木质居然是暗红色,太守觉得这树定有来历,于是把其木料制成了一张琴和一支枪杆,回京复职时献给了鸿审帝,名字都是“香山”。
听到这里,泠皓问道:“枪在我这里,那么那张香山琴呢?”
端木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笑着摊手:“这回我是真的不知道了,要不你亲我一下,我兴许能想起来。”
泠皓把他从车里踹了出去,外面李垣祠正要掀帘子进来,两个人一起摔下车去。
“走吧,要到咱们的位置上去了。”端木在从城墙上转身,低头看着掌心,似乎在回忆刚刚紧握枪杆的触觉。
走在后面的李垣祠忽然冒出来一句:“你跟我说过,嫄公主琴弹得很好。”
“那又怎样?鸿审十三年的事,她还是郡主的时候。那时还没有因为兵法而出名,让她出名的是琴音。说实话她那时才多大,手都拢不过弦来,不过那天在宴上确实是弹得好,皇上就当场把琴送给了她。”
“还有另一个故事,”端木骑上马接着说,“宴上老兴王搂着皇上肩膀说:‘吾儿琴法,妙然绝然,拨乱琴弦,羡怒苍天。’然后就是皇上派老兴王去往前线,他死在了战场上;宴会上有个人写了首诗夸她的琴法,结果在老兴王死后,被说成是反诗,写诗的人也死了;最后皇上在封她为公主的时候把周影璇名字中的‘璇’改成了‘弦’。”
李垣祠没有去评价这个故事,他知道老兴王是个很会作死的人,凭借他作为鸿审帝兄长这层关系,以及带兵的才能,他对鸿审帝的皇权已经到了藐视的地步,比如擅自带兰翎卫秋猎,比如使用龙纹的衣服和摆件,比如故意给所有孩子都取带有“王”字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端木对嫄公主抱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似乎是讨厌,可在话里又显得纠缠不清,他其实是有些担心这个人的,因为接下来马上就是恶战。可是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要怎么劝他,最后对着端木在崖壁另一边的身影喊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