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不明的一骑奔入张掖城,穿过街道。城中几乎死寂,飞快的蹄声惊碎了所有人不眠的长夜。
泠皓在城墙上看到,那是一匹十分高大的白马,马背上是穿黑袍的小小身影,黑袍上全是白雪。白马载着穿黑袍的人,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出张掖西城门,马蹄跑过的地面上,被踩实的硬雪全部开裂,裂片翘起来,被无形的力量推着向两边挤过去,如同叠砌的碎瓷。
此时奇莱正对城门站立,手中的弯刀被泠皓掷出的长枪打掉,现在手中失去兵器。黑袍人转瞬而至,站在马镫上直起身子,手上握着一柄秦汉式短剑,抬手像扔飞镖一样,轻飘飘得向着奇莱丢过去。奇莱想要转身躲开,但是却无法挪步,眼睁睁见那柄短剑碰到自己的胸膛,剑尖的冲力击碎了身上穿着的软甲和软甲下面一块块的锁子甲。但是短剑并未紧接着刺进去,而是不可思议地将奇莱整个人撞得飞出去,落在两丈外的地上。
最后白马停住了,带着马背上的黑袍人一起倒下去。
泠皓从城墙上跳下去,跑向倒在战场中的三个人,张翼带上其他士兵也赶出城门。李垣祠身上伤痕累累,并没有致命伤,但是失血很多,加上脑后的重击,现在晕了过去。叫人把李垣祠抬回城中包扎,接着走近倒下的一人一马,泠皓认出了那匹白马,是之前城公主所骑的乌孙马,心中顿时紧张起来,手颤抖着揭开了那个小小身影的风帽——不是城公主,是秦钺。
不知他到底赶了多久的路,浑身的雪浸湿了衣服,几乎被冻透了,摸起来就像是冰一样。泠皓脱下铠甲,解开里面的棉衣把秦钺裹在怀里,准备去检查奇莱是不是还活着。
“马……”
秦钺抬起手拽了一下泠皓的衣领:“那是城公主的马……扶起来……”
泠皓低下头去,看向怀里的秦钺,双眼紧闭,死人一般的脸色:“好,我过去看看。”
城公主的马还活着,看起来累极了,浑身的汗冻成冰溜子,被士兵费劲的拽起来之后,一直听话的跟着泠皓,准确的说是跟着泠皓怀里的秦钺。而秦钺见马还活着,就靠在泠皓怀里安心睡着了。
奇莱被一剑穿胸,他周围的雪全部裂开,如同龟裂的旱田。而奇莱本人身上的骨头全部都折掉了,连头骨也碎粉碎,脸部扭曲变形,看不出本来的轮廓,整个人像一袋瘫在地上的没装满的糙米。
端木呢?从自己翻上城墙之后,就没有再看到他有任何动作。
“端木兄!端木陈张!”泠皓单手拢住嘴高声呼喊,山谷中一遍遍地重复着他的声音,但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月蚀过去了,一轮皓月回归了他本来素白的颜色,尸横遍野与干涸的血也变得无比圣洁,圣洁得就好像月蚀之前的红月只是因为反射了杀人的血光。月下银装的祁连山上,一个孤独的人影独自站在一角突起的岩石上,他低垂着头看不出表情,似乎在思考他为何是如此的孤独,披散的长发飘荡在凛冽的北风里,月光下是银灰的颜色。左手紧握着一把硬木的雕花长弓,右手还捏着箭翎,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它搭上弓去射下天上那明晃晃的月亮。
端木陈张死了,被一箭射穿心脏钉在岩壁上。泠皓在第二天爬上岩壁的时候还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他低下头去看端木的脸,表情没有显出痛苦,这说明在他中箭的那一瞬间就死了,双眼微阖着,平日他的表情都表现在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上,一路上他总是这样微阖着眼睛仰躺在马背上,晒着戈壁上刺目却不温暖的阳光,那时嘴角总微微翘起来,哼着一首不完整的《帝女香山引》:“宫商角徵五音落,花开一片颜色和。焦尾焚断人不知,唯闻帝女捧香山。高山迸碎水流回,子期移车弃伯牙。上飞九霄出天幕,斜声侧耳月蛙鸣。下走黄泉潜冥湖,泉涌湖乱浮王巫。星火乱坠日月悬,拨琴妙然怒苍天。”
泠皓把箭拔下来,看箭翎应该是掩护泠皓入城的时候被奇莱偷袭的,然后端木的尸体就倒在了泠皓的肩上。端木比泠皓要高一些,端木倒下来的时候,额头正好触到端木的肩膀,是冰冷而坚硬的整片的金属铠甲,被箭射中的地方凹了进去,有一个不规则的洞,边缘是些细小的裂纹,没有血流出来,因为他的全身都封冻在了祁连山的冰天雪地里。
把端木紧紧抱在怀里,身体也是冰冷而坚硬的。他平时都会躲着端木远远的,因为端木总把他当作姑娘来调戏,从不叫自己的名字,要么是“美人”,要么起个外号叫“月亮”。
秦钺没有向别人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说他是怎么知道这里遭遇紧急军情的,不过泠皓一直觉得他什么事情都知道。他是过了几天才走的,因为需要时间休息,秦钺在被抱回屋去的时候,手脚上都已经开始结上了白霜,泠皓甚至有些担心他的手脚会不会冻坏掉下来,不过幸好没有。临走时秦钺还给了泠皓一支枪尖,当时原话是这样的:“一般的枪头是配不上这条枪杆的,所以你用全力的时候,枪头会自惭形秽的碎掉。”
泠皓收好枪头,但是没有向以前一样去继续追问,因为他要干的事情还有很多,以前是四个人一起,现在只有两个——李垣祠伤得很重,有一次勉强上马,被北风激了一下又吐血晕倒了,实在是不敢让他去处理事情;月姑娘的腿受了些伤,骑马走路都不太方便,而且毕竟是女子。所以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