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宫门口,贾敏的声音极轻,除了黛玉和元春外,别人难以听到。
元春本性聪颖,一听就明白了贾敏的意思,自己想出宫,她必有方法成全,若是其他的,就不要开口恳求了。弱不是父母之意,元春并不想进宫,从此难见父母兄弟音容,孤寂凄冷,哥哥贾珠死了自己也没有再见到他一面,因此听了贾敏的话,元春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不过,这一丝喜色很快就化为虚无,目光暗淡下来。
元春有抱负,可是说实话,她真真不想留在深宫中虚度年华,想到父母送自己进宫的心愿,不由得苦笑。道:“姑妈容禀,我何尝不盼着和父母兄弟共享天伦,齑盐布帛亦是情愿,今处宫闱,却是骨肉天各一方,每每黯然神伤。”
元春情不自禁地看了黛玉一眼,天底下谁又能比得上黛玉受到父母娇宠呢?她在深宫都知道,何况别人。想必,林如海和贾敏是决计不会送她进宫的。
听了这话,黛玉在一旁细细打量元春,倒有些刮目相看。
黛玉听父母说过,贾敏原劝过贾母莫送元春进宫,奈何他们一意孤行,果然,元春至今二十来岁,仍旧在宫中蹉跎,枉自才貌双全,鲜有人及。按时下规矩,没有自家从中周旋的话,元春须得等到三十岁后方能出宫,还得在宫中将近十年。
黛玉心想,听元春的意思,似乎极不愿意留在宫中?
不等她想完,见贾敏脸上浮现一抹欣慰,心想元春倒比兄嫂好些,道:“你有这样的见识,可见不凡。既然你亦想出宫,明儿我向皇后娘娘求求情,早些放你出宫。”
元春今年二十一岁,正当妙龄,出了宫,命运不济的话只能做大户人家的填房,有造化的话还能寻一门好亲。贾敏素知当世男女定亲成婚虽早,却也有一二因家事蹉跎之人,二十来往年纪尚未娶亲的大有人在,以元春的才貌品格,未必不能结亲。
元春心中苦涩愈重,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怕是不成的。”
说话的时候,元春眼圈微红,几乎落下泪来。
没有人知道她在宫中受到的苦楚,她掌管礼仪书写文件等事,比寻常宫女尊贵些,不必夜以继日地做活,但是终究难掩寂寞清冷之状,连生病都不敢,唯恐被人取代了。除此之外,处处谨言慎行,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要想活得自在些,还得打点上上下下所有人,留个好名儿,免得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人算计了去。每回和家中通信,除了要银子,只能嘱咐父母好生教导宝玉,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
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一腔心事无处诉,今见贾敏,确是令她欣喜若狂,这回能随驾南巡,她也是费了许多工夫,兼之皇后想起自己是贾敏的内侄女,名单上才有她。
彼时春雨早收,四周彩灯明亮,如同白昼一般,仍能听到前殿隐隐传来的戏乐之声,想来宣康帝宴诸臣还没散,然而命妇们却相继离开了,只剩贾敏和元春说话。母女二人都未上车,旁人知道皇后让元春送贾敏的用意,无非是让她们姑侄说几句梯己话,也都不催促。因此贾敏听了元春的话,道:“你担心什么?怕家里不允许?”
元春低头不说话,身上弥漫着淡淡的忧伤。
贾敏哪里还能不明白元春的顾虑,暗恼自己母亲兄嫂,不好好地替元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非得送进宫里,谁家能看得起这样行为了?谁不明白他们的主意?贾敏沉吟片刻,道:“我非你父母,的确做不得主,但是你一心想出宫的话,我能助你一臂之力,也能通信劝说你祖母一些。不过,话说在前头,他们不愿意,你出了宫,必定是要受些委屈的。”
元春听了这一席话,只觉得心里一暖,夜间风雨残留下的寒气悉数被驱离身边,摇头道:“姑妈千万别如此,我出了宫,受委屈是小事,却怕姑妈受责难呢!横竖我就是这么着了,别无所求,今儿见了姑妈,已经是欢喜非常了。”
说完,元春轻叹道:“姑妈能劝说祖母父母亲答应我出宫再替我求情就好了。”
经过贾母和贾政夫妇首肯,她出宫的话,和贾敏都不会受到家中为难,可惜元春心里明白,自己这份心思只能是妄想罢了。
贾敏明白其理,道:“从前你进宫前,我已经劝过你祖母了,当时不肯,此时哪能?”
元春闻言,不由得一阵苦笑。
风起,黛玉身上略觉寒冷,瑟缩了一下,她将贾敏和元春的话都听在耳中,心中暗暗记住了元春进宫非其所愿,而是贾母和贾政夫妇的意思,这样不顾及女儿的终身,恐早已被富贵所惑了罢?黛玉心想,将来若去外祖母家走动,须得谨慎些。
黛玉想起宣康帝头发花白,纵然是真龙天子,也不过是一位老人,真不知道怎么就有人前仆后继地进宫呢?太子她虽未见到,可是常听俞恒提起,也是温和宽厚品的人物,年纪也有四十岁了,和太子妃情投意合,膝下儿女好几个,难道外祖母家想的并非是当今,而是下一任帝王,即太子?她和俞恒自小一处长大,深知除了俞老太太外,俞恒只有太子妃一个亲姐姐,她可不想元春去了东宫,让自己家在俞家跟前抬不起头来。
黛玉自小见惯了父母的情分,虽知当下姬妾丫头是寻常小事,却不大喜欢她们,似自己父母这般清清静静地过日子,没有那么多明争暗斗岂不是极好?
黛玉记得自己看资治通鉴时,听父亲说,司马光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