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漫漫长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清冷残月隐没了光华,东方天际处的微光一点一点扩散开来。天色刚刚大亮,塞外官道上千金公主一行千余人踏着朝阳,缓缓地再次启程。
长孙晟走在前面,指挥大队人马前进,宇文庆负责断后。和亲队伍这一走,不经意间大半天就过去了。正午时分,炎炎烈日当头,仿佛焰红灼热的岩浆浇在身上。为首的长孙晟却是昂首挺胸驾马缓行,似乎酷夏暑气丝毫侵不了他的身。
突然,一位白衣飘飘的侍女拦住了长孙晟的马,恭请道:“将军,公主召你过去说话。”
“公主那边出了什么事?”长孙晟顿时忧心不安地问。
白衣侍女淡淡答道:“没有发生什么大状况,奴婢也不知公主叫将军过去所谓何事。”
长孙晟吩咐大部队继续前行,自己调转马头逆着随行的人流,赶到千金公主赤红色的宝盖香车旁。
“末将拜见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他的声音雄厚高昂又不失恭谦。
千金公主宇文玉瑗一席正红华衣,妆容端庄艳丽。乌黑假髻饰于发间,插祥凤双飞金步摇,佩雕花宝钿。一双娇耳系靛蓝琉璃珰,玉颈坠着翠雕双环同心佩,映着佳人妖娆的美颜,熠熠生辉。
听到长孙晟的声音,端坐在车内的公主微微向窗边靠了靠,柔荑嫩手轻轻抬起,素腕上的珠环碰撞出清脆声响,悦耳动听。公主将挂于小窗上的夹幔微微挑开一缕小缝,偏过头对着车外的长孙晟冷冰冰地问了一句:“离京也有好些日子了,还要走多远才到?”
长孙晟向前探了探身子,他暗暗低眉抬眼,朝窗边望了一眼,依稀看到一只柔白的手撑开窗幔,想细看却又不敢再窥视公主芳容。
他心跳加速,好像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强作镇静,恭敬地对车内高贵的公主说:“天黑之前就能赶到最后一个驿馆了,在那要将所有的物件取下,改由骆驼运送。歇息一晚后,明天一早大队就朝沙漠进发,穿过那片遍布黄沙的荒地就到了。”
“知道了。”宇文玉瑗的声音淡漠悠然,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车窗处的幔帘倏地落下,死死垂在那里,动也不动。
长孙晟的心紧紧一纠,话到嘴边却一下子被堵了回去。他在车旁驾马随行十余步,才壮起胆子结结巴巴地说:“千金公主,末将……还有,还有一件事,一直未向公主禀报,请……请公主恕罪。由于只有骆驼可以穿行沙漠,所以……到时候不得不委屈公主屈尊纡贵,下车改乘骆驼入沙漠。”
“知道了,将军回去罢。”宇文玉瑗的声音比那塞北严冬中的白雪还冷。她冰凉的态度一如既往,长孙晟早已习惯。
他驭马快行,刚刚跑开几步,却突然没来由地回过头,脉脉望了一眼公主的香车。长孙晟怔然凝眸,骄阳耀目晃眼,他眨着眼睛,明明灭灭之间心里愁叹一句:我站在地上,她却隐在云端。
下榻在驿馆的后半夜,千金公主被屋外的狂风惊醒。塞外狡诡的天气变化莫测,起先平静的夜里只是鼓起阵阵寒风,可顷刻之间骤然生变。风卷残尘,嘶吼咆哮,如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奔涌而来,一刀一刀地侵袭着这块荒芜的土地。
宇文玉瑗缓缓起身,于寝衣外披了一件小红袍。她取来多年不曾离身的五弦龟兹琵琶,横抱琵琶席地而坐。此琵琶通体用紫檀木制成,银柱金镂柄,盘园直项,藤丝为弦。周身施有精巧花纹,腹面杆拨处饰以玳瑁薄片,其上用螺钿嵌出一幅高山流水图,意境深远。
苦习琵琶多年的宇文玉瑗此时终于无法再压抑满腹愁思,暴怒的狂风替她做掩,她才放任自己的心,肆无忌惮地寄情于心爱的琵琶。
风声时而尖锐时而沉厚,呼和着风的韵律,宇文玉瑗素手抚弦轻拨。这一刻,晶莹的泪滑过她净素的脸庞,一滴一滴落在怀中琵琶上,烙出无法磨灭的痕迹。幽幽乐音凄惶隐没在铮鸣的风声里,但公主那颗覆在寒冰之下砰动的心,分明清楚地听到了琵琶之魂的凄诉声。
一个多时辰悄无声息地过去了,风势已有渐弱之态。公主停止弹奏,却依然横抱琵琶坐地不动。她的眼睛不再空洞,冷然间一股恨意从清冷的明眸中涌出,掩盖了之前那抹愁绪哀神。
千金公主卧房外,此次和亲大队的副使长孙晟竟悄悄地伫立在小室门口。他双眼微闭,心绪满怀……
长孙晟被鼓噪的大风惊醒后,先是起身外出,巡查各处人马,未发现异状后本想回屋,路上却朦胧听到风声中隐藏着百转千回的琵琶曲。
他循迹而走,距那声音渐行渐近。风声在一点点地微弱,耳畔的乐音则愈发清晰,但不待他走到源头,一曲已然终了。难道一切都是风吹出的幻觉?长孙晟万分迷茫,脚下木然前行,直到这条走廊的尽头,他才赫然惊觉,这里竟是千金公主的寝室。
悠扬的琵琶声依然在脑海中荡漾,长孙晟幽幽沉吟,会是那个容姿绝世,但性情凛冽如霜的女子吗?他,猜不透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长孙晟颓然地走开了。他知道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将她送给沙钵略可汗后,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一点交集。
可为什么想到这里,自己的心竟会隐隐作痛?长孙晟感觉他置身于茫茫浓雾之中,迷失了方向。
一直以来,他都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