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气息已降临长安城,岁荣岁枯像王朝更替原本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冥冥之中有天意规则主宰着这一切,有如太阳不偏北就没有冬天。
关中没有北方那么寒冷,却也是雪大风紧,除了东西两市各坊多关门闭户,街面没有往昔那么喧嚣热闹。宫室侯宅的豪华建筑上翘的屋顶上,一些美丽的装饰也被积雪覆盖若隐若现,百姓家的墙头也不知是多少次这样堆上白雪,这座古老的城市有许多年代已久的老房子,正是如此才是稳固的特征。这些年政|局动荡,甚至宫闱之内都不只一次发生兵变武斗,但没有一次对长安城造成过毁灭性的打击,它依然矗立在关中平原也喻示着这个时代的元气未损。[bsp;除了北部的薛崇训的军队,长安中枢仍然对地方有控制力,所以黑沙城那边发生的事很快就被国内知晓了。长安城有什么反应?表面上和现在的雪景一样,很宁静。
市井民间的安静实属正常,因为这种事儿在谣言广泛流传起来之前,一般的臣民是没地儿知道的,很多人压根要没听说。贵族大臣以及有些背景的士族最先闻讯,他们的消息途径更多,不过大家都保持着沉默,鲜有人在公众场合说这事,寂静的气氛让人们心惊。
不过在平静的掩盖下,难以避免有人关起门说这事儿。长寿坊这边就有一家子在内屋悄悄议论,屋门外还有个家奴把风,这光景显得神神秘秘的。
这家姓崔,祖籍滑州,家主却只是京城的小京官,没什么实权。滑州姓崔的近年来最辉煌的一家其实是崔日用家官至黄门侍郎,可惜崔日用不慎与薛崇训结怨矛盾渐渐加深,最后已完全落败到了抄家灭门的地步,从官场士林销声匿迹了。
长寿坊这家姓崔的或许往上算还能崔日用沾亲带故,毕竟都是一个地方的一个姓的,但族谱往上查三代不是一家人,在崔日用论罪时也就不能牵连到他们。所以他们现在还好好的,只是仕途比较黯淡罢了。
家主是个年长的老头,他正和几个崔家的男子说话:“作孽者要称帝称孤了,当初崔侍郎家受的不白之冤眼下是没地儿说道理的,你们更别寻思着翻案。大凡这种事只有等后世子孙来评断,黑白自有定论。”
下首的人叹息了一气:“权势压人,权势比公道要大。”
另一个道:“咱们滑州人以后可得低头做人,谁敢去招事儿论什么公道!等以后翻案得多少年啊……”
“难道长安食肉者要坐等逆臣篡位?这帮居庙堂高位的就不能有所作为,对得起大唐列祖列宗么?”
老头道:“现在这情形,只要长安朝廷决心拱卫大唐社稷,传召各边禁止薛崇训的人马通过,胜败犹未可知也。虽然薛氏手握十数万精兵,但从北方草原到长安城道路漫长、山川险阻许多,如若各州各镇层层抵御,他的人马也难以短日内进取京师。再者薛崇训在北边没有富庶的地盘根基,无国库调拨各地钱粮支撑,不用多久军队必不战而乱,垂手可平。”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薛崇训有兵马在手又如何,咱们大唐岂是单凭区区十几万兵马就能灭国的?若是如此,大唐早已灭亡无数次了!”
老头面有郁色地叹道:“可朝里能达成一致拒敌关外么?这回薛崇训和当初李三郎在东都起事的情况完全不同,当初李三郎的人在宫变之后被清除得差不多了,朝中大臣的站位很明显决不能让他入主长安否则自身难保;而现在的薛崇训在京城党羽众多,且不说政事堂刘安等宰相和他一个鼻孔出气,就是张说窦怀贞等太平党之流,也和薛崇训来往密切,程千里更与之有裙带关系。中枢掌权者也不是皇帝,而是太平公主,那是薛崇训的亲|娘。这么一副局面,你们说怎么能拧到一块儿和薛崇训撕破脸分个胜负高低?朝廷自家乱得一团,故而我认为时局艰难,大唐百年基业在此必然又会遇到一个劫数。”
坐下面的后辈说道:“社稷之忧,只因这些年宫闱之乱,天下士人仍心向大唐,薛崇训没那么容易就成事的!”
老头冷冷道:“话是这么说,不言武则天之后的士族门阀十去八九,就看现在剩下的这些谁敢站出来主持正义?咱们崔家被薛崇训打压成这样,你觉得咱们现在该站出来迎着风口上书进言?”
后辈们马上垂手羞愧,不能对答。大伙就算觉得仕途黯淡心情有些压抑,至少不缺衣食日子过得还不错,活腻了才去争那些正义公道。舍生取义……书上这么说的,读圣贤书的人又有多少能真正做到?
有人找借口道:“身居高位享受国恩的人不能守正,为何要寒士舍身,我们的能耐也有限,舍身也不一定有用啊。”
“自古邪不胜正,薛氏名不正言不顺,怎能为天下之主?”
一个中年人说道:“薛家篡|位先天不足,但薛崇训本人的武功声望当今无人能敌,故在他一朝期间恐怕天下没有恢复社稷的可能,但下一朝就难说,名不正权如何能正?”
老头道:“薛崇训的位置也难说,咱们还得拭目以待。”
……那些在家里私议的人,说话要痛快得多。而朝里当权者议北方之事,就没人那样简单了。各人心里自有见解,但言谈时都很讲究。户部侍郎刘安的言论便是:“军中武夫一时冲动闹出的事儿,定然与晋王无关。诸位可想想,如果此事是晋王的意思,怎么会发生在单于都护府那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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