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非深不知
此时刚下早朝不久,皇帝寝殿内却不见一名宫人内侍,皇帝和太子两人相对一坐一立,而后者脸上神色显得颇为激动。
一时无人开口,半晌,杨彦才压低了声音道:“父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毕竟是太后和诸王啊!”
面对儿子的质问,杨进目光复杂难言,却没有开口解释。
太子见状愈加悲愤,他的呼吸猛然间急促起来,伸手扶着杨进身侧的椅子扶手,努力平静了片刻才说:“父皇,你这是……烧了宫殿容易,但文武百官会怎么说,天下百姓又会怎么说!父皇的圣誉也必定有损!您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文物百官?他们不会多说什么的。”杨进几乎讽刺地笑了笑:“至于百姓,朕令其有饭食,有衣穿,安居乐业,便已是个明君。”
太子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心下焦急,一句在心中盘桓已久的话便脱口而出:“父皇,你所做作为,其实都是为了他吧?!”
那一瞬间,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杨彦自知失言,心中忐忑,慌忙跪了下来,“儿臣放肆了。儿臣只是觉得,父皇此举有些不妥,一时情急,口不择言……”
杨进闻言缓缓低头,静静俯视跪在面前的太子。
这孩子是他一手抚养长大,从小小的肉球,长成了今天这般俊秀正直的少年郎。他以十五岁的年纪,便能将国事处理得颇有章法,除了崔容等的悉心教导,和他本身的聪敏上进也是分不开的。
只是作为国君,还有些太过正直善良了。
“太子,起来。”杨进弯腰扶起儿子,令他坐在自己身侧,就如同小时候那样。
杨彦察觉到父亲神色有异,不禁抬头,怔怔看着杨进。
“你刚才的话也对,也不对。”杨进转过头平静地注视着太子,仿佛将他当做与自己对等的成年人。
“我此番举动,固然有替他考虑的原因,但却不仅仅如此。”杨进伸手拍了拍杨彦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他:“太后一党不臣之心久矣,父皇在时尚且可以压制,若有一日父皇不在了,臣强主弱,好容易太平的江山恐怕又不免一番动荡。所以太后一党,必须铲除。”
太子想要说什么,杨进做了个手势阻止了,示意他先听自己说完:“我是可以幽禁他们、流放他们。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后经营多年,力量根基之深,远超乎你想象。若不能以雷霆手段斩草除根,后患恐将无穷。”
杨进说到这里,与杨彦对视了片刻才再度开口:“父皇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只能尽快动作,好给你留下一个清明稳固的江山!”
“父皇!”太子闻言大惊,不知杨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杨进身体强健,绝不可能骤然离世,他为何要说这种诛心之言?
在沉默中,杨彦仿佛渐渐明白了什么。他的神情由焦急变为不可置信地,连忙抓住杨进问:“您……您是自己要抛下我们,抛下大周江山?!”
“父皇这一路艰难险阻,困难数不胜数,却从失败过。然而若论快意,还是与他在一起后的那段日子。”杨进眺向远处,目光悠然,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意:“一生能遇到这样一人,已是莫大的幸运,我又怎么会轻易舍弃。旁的与之相比,都不足为道了。”
杨彦动了动嘴唇,最终仍是想劝:“父皇……”
杨进没有令他说完,摇了摇头:“朕意已决,好了,你去吧。”
眼见再无回转的余地,杨彦垂下目光,脑中纷乱如麻,生平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
他自幼受过许多不该皇子受的苦,对人情冷暖感受颇深,想法也与一般人不大相同。就杨彦本心,其实并不觉得他父亲有多么惊世骇俗。相反,年轻的太子殿下隐隐觉得有些羡慕。
然而感情上的倾斜是一回事,理智又是另一回事。
杨彦已经能想到这件事将给他父皇带来怎样的影响。他想再劝阻,但太子内心深处,却也不是毫无私心的。
最终,杨彦只是沉默着行了礼,缓缓向殿外走去。
到殿门处,杨彦忽然回头:“父皇,那人若知晓了父皇的心意,想必会十分快乐。”
“朕的心意,他又如何不知。”杨进又一次露出了那种堪称温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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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杨进所预料的那样,慑于他无情而铁血的手段,朝臣之中并无多少不和谐的声音。
然而终究还是有几名不畏皇权的铮臣,拒绝接受皇帝如此失德的行为。首当其冲的,便是一名史馆修撰李予。
太子将一卷书册呈至皇帝案头,杨进随手翻了翻,见最新一卷记载的正是那夜太后寝宫大火之事。其上写着“昌明帝弑其嫡母胞兄”,毫不掩饰地称呼他为“暴君”。
“简直目无君上!”太子十分气愤:“父皇,这样的东西决不能流传出去!”
李予出身史官世家,官职虽仅为史官修撰,但其影响力却不可小觑。杨进遂宣李予觐见。
“你这样写,不怕朕降罪于你?”杨进指了指那卷书册。
李予抬头看了一眼,见果然是自己新修撰的一节,复又低头不语,观其神色竟然毫不畏惧。
杨进停了片刻,见他不吭声,又道:“你所书不实,朕令你修改。”
李予对杨进行礼,不卑不亢地回答:“皇上弑母杀兄乃是实情,臣身为史官,自当如实记录。就算皇上以臣之性命相胁,臣也绝不能更改。”
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