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有时候觉得神奇,好像女人在某些方面的预感都十分准确。她看着祁璟的脸色渐渐变得不自然,扶在她肩头的手臂也跟着松了下去,半晌,祁璟方缓缓道:“你既病着,也没法照顾老虎,我便让恩公带着老虎先入邺京了。”

他的话说得十分顺畅,仿佛演拟过无数遍这样的场景,又仿佛早料到江月这样的催问,他一字一句,都斟酌得合情合理。

是了,她病了,没法照顾儿子,自然要择一个更好的去处。

既成全了孝义,又安顿了子嗣,江月找不出任何一个漏处来责问祁璟。她只是不舍,十月怀胎的骨肉这样连个道别都没有的离开,像是从她心口剜去了一块肉,叫人没着没落的惦念着。

然而,江月未曾说话,只不住地点头,不知是要刻意说服自己去接受这样一个结果,还是当真认可了。

祁璟隐有几分不安,这一切都与他预想大相径庭。江月比他想象中发觉得要快,也比他揣测中更为镇定。她的无动于衷,俨然不似两人初初谈及此事的敏感,这让祁璟摸不准江月的心情,唯有多添一句解释,希冀能安抚江月心里的担忧。

“我娘早盼着我娶妻生子,如今见了老虎,必定十分疼爱。你自管放心,邺京里的事情一旦安顿下来,我立时接你过门,决不耽搁一刻。”

江月察觉祁璟握着她手的力道渐渐添起,勉强牵出了三分寡淡的笑意,“是,我知道的,母亲爱顾孙儿,自不会叫老虎受半分委屈……只我有几重疑问,不知该不该讲。”

祁璟见江月总算开口,自是无有不应,“你且说就是,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想讲不能讲的呢?”

江月收了笑意,定定地望着祁璟,仿佛酝酿良久,方敢开口:“你让人接走老虎,究竟是因为母亲来了邺京,还是因为你早有盘算?”

祁璟一惊,脱口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你明明知道我舍不下老虎,却还要在我病中让人带走他……”江月的声音细若蚊呐,好似带着无尽的犹疑,“将军,若单单是为了在母亲面前尽孝,你何至于急在此刻?又何必担心不能劝得我顺遂你的意思?你根本没有信心说服我对不对?你瞒着我……是因为你也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告诉我,对不对?”

祁璟闻言脸色蓦然一变,他甚至下意识地去握江月的手,生怕她会就此逃开一样。

谁知,江月避也不避,任由他一把攥住,继而轻笑一声,“我猜中了?”

她没等祁璟答话,继续道:“我原先说过,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我不会追问……可事关老虎,我当真不想被蒙在鼓里。老虎也是我的儿子,你若有什么计划要牵涉上他,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

江月的坦率,出乎祁璟的意料。

她既没有旁敲侧击的试探,更没选择歇斯底里的质疑。仿佛每当事涉老虎,江月对他的态度,都冷静得像是两军对垒中的谈判,明明他也是孩子的父亲,可她竟然这样忌惮他……祁璟觉得心灰,却又无法挑出江月一丝一毫的错误。

他是算计了自己的儿子,从一等到老虎的出生,便有了这样的计划。

他坚信万无一失的计划。

“江月……”祁璟无端觉得嘴有些干,发声出来竟带着些哑,“我原没想瞒着你,只是要你们母子分开,我怕你提早知道,心里难受得厉害。”

江月没作声,只淡淡地盯着祁璟,无声地催促他的下文。

“郡主原是为了她的儿子谋划,想有更高爵位,甚至想承继秦王的封邑……然而,若我有了名正言顺的长子,有了第二个承嗣的选择,郡主或许会知难而退,皇上那边,也更好说一些。”

江月颔首,不温不火地问道:“那设若郡主狗急跳墙,想要让这个选择,永远的消失怎么办?”

祁璟正要解释,江月忙抬手拦下,又抢先质问:“你不必说你会护着他,或是郡主没这样大的本事……你得罪了邵相,便是郡主无能为力,邵相也没这样的本事吗?邵相杀你不成,难道就不会动咱们的儿子泄愤?”

江月一连串的发问,步步紧逼,像是提剑直刺向祁璟软肋。她本就是他最不设防的人,这样的情境,更是叫他生出几分手足无措,便是早有成算,竟也一时哑口。

祁璟面色上透出几分尴尬,声音勉力放得温和,“江月……在你心里,我便这样无能吗?”

江月没有答话。

“早在我离京时,郡主已被软禁在了宫中,她想要做些什么,怕是不能了。”祁璟不得已,唯有认真解释,“至于邵相,他固然积威已久,却也深受邺京世家忌惮……旁的地方不说,要在永乐侯府上动什么手脚,委实困难。更何况,我有置他于死地的物证,只消回京,立刻就能送他下狱。”

江月像是故意想激起祁璟的怒火,听他如是说,反问道:“你不怕他狗急跳墙?”

祁璟兀自冷笑,“也要他跳得过去才行。”

江月这才不再逼问,只犹自沉默。

祁璟叹了口气,适才种种恼怒,尽化作一阵无力,随着这一声喟叹,纵荡出来,“江月……你把一切都交给我好不好?我决不欺你负你,也一定护得你们母子平安。咱们那么多事情都熬过来了,这一次,你也一样信我,好吗?”

江月怔怔地望着虚空,良久方勉强一笑,“将军,你知道吗,我怕了。”

祁璟像是被人点了穴,不可置信地望向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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