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号这东西,跟名字一样,再怎么不可能重名的,都会有那么几个同名同姓的。兰堂先生的兰堂是自号,并非是一开始就有的,有重号的,或音同字不同的挺常见。
书商一开始哪知道孟约说带他去见这位兰堂先生竟然是孔家这位,书商一听,看着孔府书院的大门就先软了腿脚。书商坐车辕上,遥遥望着书院大门喃喃自语:“我上学的时候成绩不好,诗文不通,骑射不精,音律平平,术数泛泛,便是绘画,也不过粗通,刚够能看出值不值钱,是真是伪。偏我记性好,师长都谓我天赋过人,遂寄予厚望,后来师长们没失望,我自己对自己失望了,从书院退学,这辈子都没想过再见师长的面……没脸啊!”
兰堂先生早年应南京几家书院院长相邀,断断续续在南京的四家书院教过几年书。书商曾就读于其中一间,兰堂先生也是曾经对书商寄予厚望的师长之一,书商到要去见兰堂先生,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赶紧撤。
“兰堂先生不会对任何人失望的,连我他都觉得是可塑之才,我倒觉得他至今没对你放下过寄望,说不定还以为你家中出了什么事,还牵挂着呢。你真不进去看看兰堂先生么,人啊一年一岁往上加,大明幅原极辽阔,一挥手一道别,谁知道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孟约心说“是的,我看热闹从来嫌事大”。
书商用力摇头,“嗖”地一声跳回他自己马车里,连连催车夫赶紧回去:“我就不去了,真没脸见师长。我也一把年纪了,不想再为难自己,既然没脸见,又何必见。”
孟约:啧,还一套一套的。
自然,书商这样坚决,孟约也没办法把人强绑进去,便要同书商又一道返回,不想正好撞见兰堂先生的马车。兰堂先生认得孟约的马车,当即叫车夫把车停下,冲孟约招手:“阿孟姑娘,今日倒早,来书院有事?”
“原是有事的,现在没事了,回头我再找您,这会儿还另有朋友在。”
书商差点哭晕在马车里,他没脸见师长,可礼仪还是有的,沮丧地跳下马车朝兰堂先生施礼:“学生拜见兰堂先生。”
书商和旧时少年模样区别挺大,但是要自称学生,怎么也是教过的,哪怕一天,也算。教过的人那么多,兰堂先生自然不可能记得每一个,但还是问了一句:“想是挺多年不见了,变化大,一时竟对不上脸。”
“学生岳均。”
兰堂先生沉思片刻,忽盯着书商猛瞧:“岳秉之!竟是你。”
冲岳均招招手,兰堂先生把书商喊得近些,细打量道:“你这孩子,心思重想得多,看看看看,三十不到的人,竟生白发。你与阿孟姑娘同龄,她还如闺中少女,你与她一齐道,倒似是她叔叔。”
孟约:啧,月饼,就是不知道是什么馅的。
实话说,孟约一直以为她的春宫书商有四十了呢,幸亏她没问过人年龄,不然具是……
岳均:都说没脸见嘛。
“既然来都来了,哪有过门不入的道理,走,跟老夫进去坐坐。”兰堂先生说把把人拉到他车上去了。
岳均也不敢用力,万一把半倾着身的兰堂先生拽下车摔个头朝地,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能撕了他:“兰堂先生您别用力,我不走,我这就随您进去。”
一行人进了书院坐下,兰堂先生方才细问:“秉之这些年在做什么?”
“印书贩书。”绝计不敢以经营秘戏谱为主,怕说出来兰堂先生立马能把烧开水的壶掀他脸上。
“也是善业,挺好。”兰堂先生又问来济南做什么。
“寻王司使催书稿。”
兰堂先生一想王醴,很是正经的一个人,学问也不错,想来出的应该是学术论着之类,或者散文诗词画谱,便没细问。得亏兰堂先生没细问,一旦问了,岳均也不敢扯谎,这要是个会扯谎的,就不会因为对自己失望半道退学。
“给百家论坛出集子好啊,我还想得寻个妥帖的人办这事,不想你送上门来,也是缘份。百家论坛得到三月间,眼下天气寒冷,为我们这些老人家着想,还是放到暖和些的天气里稳妥。到时候,集子也不必另取名,便叫《百家论坛》。这书只一点,得精细,回头发放稿费也得好生计量。”这事是兰堂先生牵头的,当然主要负责还是孔传铭。
兰堂先生又让岳均无事先在济南待着,百家论坛的集子可不好出,至少得家家的学术都懂一点,不然到时候有错漏都瞧不出来。
孟约感觉她家书商快要灵魂出窍破碎虚空,内心刷屏应该是——我都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读书,为什么还要上学,为什么还会被布置作业。
把摄影、印刷的事都准备好,巡抚衙门那边就陆陆续续开始接到各地来的学问大家,各个学术流派的都有。不仅有文有理,还有农业医学,工科武学,孟约完全没想到场面会搞这么大,她虽然井底之蛙,不认得几位,但从王醴这个也认得,那个也认得,个个都要惊讶一下,就知道都是些了不得的人物。
“不如把阿雝和阿煦都夹进去听听看,没准能找到以后喜爱并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呢。”有特权不用过期作废,这样的好机会,就是块顽石,也能沾点书香吧,孟约是这样想的。
“阿煦太小,至于阿雝,问问他自己想不想去罢。”
“既然要问,就别问一个,都问罢。”
最终阿雝表示想去,听不懂他也会安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