莛飞微微惊讶,“老唐,你好灵的耳目!这江上的消息果然日传千里,没错,邝宫主的确来过,可林姐姐婉拒未应,我看她懒人做惯,一点儿也不急着相夫教子。”/p
想起林雪崚在吊藤床上边晃边睡的样子,莛飞不禁摇头一笑。/p
两人聆雨闲谈,唐老板又热了一壶酒,“你现在替你爹爹出头跑腿的时候越来越多,好多人叫你‘小兰溪’,再过两年,怕是要把你爹爹‘兰溪先生’的名号抢过来了吧。”/p
左看右看,易莛飞行为举止、神色腔调,和他父亲易筠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到此,唐老板好奇起来,“莛飞,这次你爹爹让你匆匆入川,到底有什么急事?”/p
易莛飞笑意一敛,“还不是为了云门堰!”/p
“云门堰,不就是云门镇的拦江坝?”/p
莛飞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说来话长,这云门镇是合州北面的门户,渠、涪、渝三水在合州交汇,所以合州极易洪涝。三江之重,以渝水为最,几年前,合州刺史乔兴邦呈书剑南督治梁安,欲在渝水之上修建云门堰,蓄洪排涝,造福利民,做再世李冰,梁督治欣然应允,上报工部水司,筹得库银。”/p
“我爹爹当时途径蜀地,乔兴邦手下的司田参军听说他精通水事,便将云门堰的宏景向我爹爹描述一番,我爹爹一听,就知不妥。”/p
“渝水源出荒原,上游多土,中游纵穿川北丘陵,两岸紫岩松散,若论水中泥沙之最,除黄河以外,渝水首当其冲,所以决不能以寻常方法治理,倘若急功近利,轻易筑堰拦洪,只会适得其反,一旦坝成,泥沙沉积,河道淤塞高升,难保不决堤!即使勉强维系几年,中游滑山塌石也不可免,何况水缓藻生,疾病蔓延,水蒸地碱,禾田受损,实在害多于利。”/p
“我爹爹让那司田参军引见,苦劝乔兴邦,说宜缓不宜急,宜谨不宜险,乔大人只想自己名垂千古,哪里听得进去,我爹爹见他一意孤行,不可更改,便提出筑堰之前深挖河床、多开孔道,那是十分耗力费时的办法,乔大人急于求成,半应不应,我爹爹只好悻悻而回。”/p
“回来之后,他越想越忧,于是独上西京谒见工部尚书,气,满口承诺,会遣水司郎中亲往云门镇仔细监管,不容差漏,结果呢,那水司郎中和乔大人很快成了酒肉知己,哪有监督之利?坝成才两年有余,便已河床高淤,漏洞百出,梁督治瞒上责下,令乔兴邦设法改善,乔大人这才想起我爹爹。”/p
“我爹爹年初到云门镇一看,果不其然,那云门堰外表光鲜,排沙洞却堵了十之八九,河藻腐臭,血虫滋生,两岸患病的人逐月累增。他废寝忘食的画了三天三夜的图,指明疏通之法,如何扩洞增排,如何加修分洪道,在何处增筑防沙坝,如何定期分段冲淤、整治河床……”/p
“本以为可以亡羊补牢,谁知前些日子乔大人一封信递到园中,说银资不足,弥补之策有一半无法实施,让我爹爹再想些更简便的法子,我爹爹气得摔信大骂。”/p
“我这回来合州,将爹爹苦口婆心的回信和所绘的第二卷堰工图交到乔大人手中,告诉他图中画的增主堤、砌子堤、加鱼翅、挖决水囊等等方法,都是紧要关头的救命之策,万事仍该以第一卷中的法子为先,防患于未然。”/p
“乔大人抿着玉茶盏子,只说了一句会视人手和工时酌情而定,就遣人将我送了出来,看他的样子,何曾把这当成事关苍生的举措,唉,只盼以后都是好年景,别有什么暴雨山洪。”说到此,望望窗外,不禁苦笑。/p
唐老板摇摇头,“一到这时候就银资不足,活见鬼,什么银资不是老百姓的血汗,都被做官的打着各种旗号中饱私囊,用来往脸上贴金,比喂了狗还不如,这貌似护民的云门堰一朝成了害民的阎王堰,不知要堵进多少性命!只怕灾患越大,他们越有由头揽更多的银钱,便是竭天下府库之力,又怎能填得满?”/p
两人默然,连画一般的窗景都似失了意境。/p
这日是长兴七年四月中旬的一天,大盛开国近两百年,当今天子广成帝李桀是野心勃勃的雄主,继位仅四年便灭乌澜国,设北庭都护府,广成十五年灭月鹘国,打通漠北天山,设陇昆都护府,疆域直至碎叶水,奉宇年间收南疆及诸海岛,因士兵水土不服,短驻而撤。/p
十三年前,广成帝以六十高龄亲征百丽,历时一年零八个月,不料遭遇惨败,次子阵亡。/p
常年穷兵黩武,徒耗国力,朝臣纷纷进言,广成帝最终放弃了举国再攻百丽的决心,却也厌倦了指摘他过失的逆耳忠言,连罢三相,变得骄横自逸,自此纳谏、用人、执法皆不如前。/p
奉宇十九年,广成帝大兴营建,构筑神庙陵墓,各级官员跟风效仿,报功求赏。边关武将亦不示弱,不断挑衅滋战,要求增军加饷,于是朝廷高税重赋,敛财于民,百姓怨声载道,盛太祖李钺创下的雄厚江山,底子越刮越薄。/p
然而天子早已失去了得知民情的途径。朝中奸臣妒贤嫉能,抵制官员流通进京,各域督治长驻属地,自握募兵,权大自专。/p
如今的大盛江山外重中空,只有广成帝遥遥在上,案头的折子写满各方政绩捷报,内忧不知危,外患不觉难,坚信不移的活在盛世明君的幻象里,不知一席锦绣之下,早已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