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沅领了龙氏,一群人往卧牛胡同来。

卧牛胡同有家小馆子,设在院内,一对老夫妇经营的,十分清净。

做的是全豆腐宴,各种菜色全是以豆腐为原料做成,味道是一绝的。很多喜欢信佛吃斋的贵人都会慕名而来。大约是因着信佛吃斋,往来的客人十分平和,绝少其他酒楼酒醉闹事的情形。朱沅要在外头蹭时间,到这一处来是最妥当的了。

当下笑着对白路家的道:“你这趟差办得好,我请你吃一桌豆腐席面。”

白路家的连忙谢过:“大姑娘说的什么话,给大姑娘办事是婢子的本份,不当赏。”

白路家的爽利泼辣,十分得柳氏重用,朱沅倒不是要算计柳氏什么,不过很多事情,柳氏也不能全听朱沅的,无可奈何时用些手段也是有的,这样看来同白路家的交好,有利无害。

当时柳氏上京,家中仆下都争破了头,谁都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七品官门下的家仆,自是比苏江这僻壤之地的家仆要强。旁的不说,赏钱定是能多得些,万一朱临丛官运亨通一路升迁,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

而苏江这地,真财神二夫人柳氏都走了,往后还有多少油水?就老太太、大夫人、三夫人那副苛刻相,能指着别被搓磨就不错了。

而白路家的能在一众家仆中得柳氏选中,固然与她性子中了柳氏的意有关。但也没旁人拖她后腿,争着抢着将她挤下去,这就证明了她平素识眼色识时务,会做人。

一个会做人的仆妇,此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朱大姑娘丢来的橄榄枝的。

当即千恩万谢,并识趣的表示回家后不会多说一个字。

朱沅笑着点了点头,点了一桌子菜,教含素与雀环陪着白路家的用饭,自己却另叫了间阁儿与龙氏进去说话。

龙氏今年四十出头,因着备受折磨,瞧着比实际岁数要老上许多。是以当年她被卖到方家时,众人都管她叫龙婆子。

朱沅看着她,不免有些叹惜。

龙氏待门一关上,木然的脸上立即露出激动的神情来,抢着上前两步,就差没有揪住朱沅的袖子:“姑娘是如何得知龙家的独门密方的?”

龙氏先得了父亲龙太医的真传,只是养在闺中,不曾上手予人诊断,名声并未外露;到后头跟着道人四处游方,倒又学了这道人一些邪门偏方、害人毒药,连道人赖以生存的丹方她也是得了;到末了再被抵到慈安堂,这么多年见过的病人、药方形形色|色。

要说整个燕朝,再寻不出第二个医药上头比她更高明的女人了,只不过她一直隐而不露,不想前日朱沅令含素送来一张方子,却是她父亲生前研制的一张独门秘方,父亲已然过世,除了她与她兄长,再没第三个人得知的。

当年龙氏的兄长被流放,多年来龙氏也一直打听他的下落,却一无所获,突然朱沅携方上门,她如何不激动?

朱沅自是知道她的心情,一伸手道:“到这边坐下,自是会说予你听。”

龙氏依言坐下,朱沅又倒了杯茶水给她。

龙氏激荡之下,倒未注意这合不合理,只是捧着杯,也不喝,就巴巴的望着朱沅。

朱沅心中早编了一个故事:“我幼年在乡间玩耍时,遇见了先生。”

龙氏预感到她所说的这“先生”便是自己兄长,眼前一亮,用期待的目光催促朱沅说下去。

“他似逃难到此地,衣衫褴褛,潺弱不堪。”朱沅看见龙氏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不由安抚的朝她笑了笑:“后头我见他十分饥饿模样,便令人拿了米粥来予他喝,又允他在我家山下结芦而居,结下了一段善缘。”

龙氏立即感激的道:“大姑娘……”

朱沅抬手止住她的话:“后头先生便教我医术。我尽得先生真传,他去世的之时,便告诉我,他有个妹妹,来日我若遇见,还请周全。”

龙氏呆若木鸡,半晌张大了嘴:“去世了?”

“嗯”,朱沅点了点头:“先生身体虚得厉害,拼了命逃将出来,早已是强弩之末,一心只想寻着妹妹,不料却是抱憾终生。”

龙氏忍不住就捂着嘴,先是默默流泪,过得一阵又伏在桌上呜咽出声。

朱沅心中难过,她并不想害龙氏伤心,只是不如此,实在不能解释她如何得知龙家秘方。

这谎言轻易也戳不破,因为龙氏如果一直契而不舍的追查下去,七、八年后便会得知,她兄长当年在流放途中逃跑,有人曾亲眼见着他落入急流中淹死。

到时朱沅大可说他未死,乃是侥幸得救,再一路流浪到苏江。

朱家在苏江有两座山头,上头种了果树,在山脚下搭了个棚,是给守林人住的,蹭到这棚里砑光的流民还不在少数,大多是想就近能偷些果子。柳氏不忍绝人生路,也派了人看守,只要做得不太过分,轻易不会驱赶。

时长日久,再要回忆这么个和龙氏兄长相似的流民,许多人说不定也能似是而非的想起点什么。

殊不知龙氏压根就没疑心她。只因朱沅这方子便是最好的证明,再说了,她医术未露,谁又要为她一个年老色衰的妇人大动干戈呢?这么多年受尽苦难,也有两分识人的眼色,她知道朱沅对她抱着善意。

龙氏哭了一阵,拿出帕子擦干眼泪:“还请大姑娘告知,婢子的兄长葬在何处?”

朱沅道:“那年正有瘟疫,死了的人都是一把火烧了,一起埋在了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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