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昏,小贵子自外头打探得消息。懿贵妃携她殿里的两位今日在祈年殿为皇上安康诵经祈福,眼见着时候不早了,便命人在祈年殿备下了晚斋。我便着紧叮嘱灵儿前往如懿殿走一遭,谁承想不消半柱香的功夫,那丫头便面色苍白的打了回转。
喘息未定间,她那剪水双瞳惊恐地瞪得大大的,双唇嗫嚅颤动着,竟吐不出半个字。
我忙捧了紫檀雕花小几上的牡丹双耳壶,倒了一碗热茶递与她。
‘何事惊惶成这般?喝杯热茶先暖暖,再慢慢说来。‘
灵儿目光有些钝钝地,颤颤悠悠地伸手接过,一气把那茶喝尽了,方才转圜过来。
‘灵儿着小主吩咐去如懿殿,乘着她们殿里宫人不备,悄悄地将小主千嘱万托的紫檀玉解膏给绿染丫头送去,本想放在窗柩下就离开。无意听得屋里有人声走动,奴婢心想必是因着绿染身受重伤,又不讨她家主子欢心,便留下养伤的。于是边唤着绿染边推门进去,未承想那屋里却原已换了人住,是唤作沐雪的一个下房丫头。再三督问下方得知,佯称绿染昨个晚上便得了暴疾,她家娘娘怕疫疾肆虐,便命人连夜拖去乱葬岗给埋下了。今儿又是替皇上祈福的好日子,她家娘娘嫌厌被冲了晦气,紧着天刚蒙蒙亮,便着人出宫知会了她娘老子并厚封了银两一并送去。可怜绿染她暮景残光的娘亲,素与女儿感情笃厚,骤然得了这样的噩耗,一时消解不开,便一头碰死在东直门外的城墙脚下。那丫头还说,她家娘娘碍着疫疾,留意交待。婉婕妤的那件雪绒里的外裳就不必还了,回头婕妤要使碧瑶苑的人来问起,便教她在娘娘那里挑件顶好的还回去。‘
我骤感持立不住。整个身子徒然委顿下去。默默良久之后,复才呐呐而言。
‘如此说来。终究是本宫那身衣裳……害了她。‘
这方惊疑未定,却见那小福子从外面急匆匆地赶了进来,打了个千慌慌张张道:‘小主,内侍司的女官带着几位年长的嬷嬷到了,正在外苑侯着呢!‘
我一时竟未置言,只煞白了面色,僵直着四肢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小主……。‘见久未示下。小福子近前一步,心急如焚地敦促到。
话犹未了,却见蝶儿打起暖帘一步跨了进来。见此情形,目光先是悠悠往灵儿发上一荡。旋即微蹙了黛眉,逼出一丝峻厉。
‘灵儿,你是怎么伺候小主的?头发蓬了还怵在一旁站着,也不怕小主瞅着见气,赶紧回屋收拾了去。别平白无故地坏了碧瑶苑里的规矩。‘
‘蝶儿姐姐教训得是。‘灵儿低头不敢委屈,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见她离开,蝶儿复才和缓了面色,交待小福子。
‘你且先过去,拿应季刚收的秋锦雀舌并些新鲜点心果什招呼她们在偏殿里坐着。就说小主正在更衣,一会儿便过去。‘
小福子得了授意,忙赶着往外苑里去了。
里屋清静了,蝶儿方才上得近前,伸手替我打理着紫色祥云描金钩边的旗装立领。
‘适才那番话的来龙去脉蝶儿都在廊下听得了,这宫里每天都有人死,只不过有些是你知道的,有些你尚未听闻罢了。而善心在这宫里,有的只是力不从心,纵使不合时宜的硬要施与,便形同那鹤顶红无异。绿染之事,不肖奴婢多言,小主应已得了教训,奴婢只希望小主别用仅余的那点善心害得自家身死便是了。‘
‘眼下的这桩才是顶要紧的,小主须得沉得气先应对过去。其他种种,日后有的是时候权衡考量。‘
蝶儿的一席话将我从忧伤的情绪中遽然点醒,眼眶干涩的我不由自主地向她伸出手去。
我由着蝶儿搀扶着,将马蹄底稳稳地踩在脚下向偏殿走去。
‘婉婕妤到~‘
听闻通禀,一屋子人倒也礼数周全地向我见礼。
我面色波澜不兴地免了礼。
多年之后犹记得为首的那身着绿色二则暗花缎绣宫装的女官缓缓地抬起下颌的那一瞬,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的伪装、满满的坚持险险便全然土崩瓦解。
‘天国地狱我们姊妹永不分离……。‘
昔日的诺言还犹言在耳,面前的妇人已经沧海桑田。只见她梳着一个已婚妇女的旗头,盘起的发髻上未见过多的发饰,唯独耳旁垂露出小半截儿月牙状的碧色玉簪。光洁白皙的额头,透着历练世事后的睿智,长长的睫羽下,闪烁着如同水晶般深邃的双眸。
情非得已的我顾不得失态,上前一步紧紧捉住她双手,扶她起身。
‘怜(l-i-a-n)~你(n-i)无须多礼。‘
话到唇边,那个音生生被吞了下去。嗓眼里像含着一颗极酸的青梅,吞不下也吐不出,眼眶已湿湿地氤氲了一片,眼见着泪水便要滴落下来。
身后的蝶儿适时地拉了拉我的袖子。
想是我竟糊涂了,面上涂拟的药水早已改变了我的五官,而这张面容,怜儿想必是认不出的。而蝶儿却再三叮嘱过,这药水,擦不掉,闻不出,唯独遇水即化。所以,任何情势之下切忌落泪。
我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逼退即将滑落的泪水。
怜儿先是一怔,须臾便做出了应对。
‘内侍司的女官绡月承蒙婕妤娘娘垂爱。‘
绡月么?想来我与她此生注定纠缠在一起,连同在这宫里,无非都不过是身不由己地扮演着他人罢了!我心下暗叹。
‘此番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