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炫目的亮,暖融融地打在脸上,打得我几乎无力撑开眼皮去搜寻它的方向。鼻腔里被来苏水的味道充斥得满满的,耳畔传来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播放着的《在水一方》悠扬的旋律。似乎,在这些旋律之间还夹杂着一些叨叨的细语。
‘用劲啊!……再加把劲!‘‘手术进行……,有昏迷……。‘‘快了,快了……。‘
我竭力想要弄明白这些混沌而又杂乱的声音中所包含的意义,可如何我努力拼凑,得到的仍是不多的不含任何实际意义的言语片段。
我已经不能正常思维了。
我死了么?这里又是哪里?
第一个,显然不是。至于后一个,一片空白的大脑,似乎也没法回答我更多的问题。
我的心思沉了又沉,极力挣扎着向《在水一方》飘来的窗口放眼望去,眼前林立的尽是小二层低矮的捉狭的红砖墙鸽子楼,风箱鼓风机大排扇嗡嗡地运转着,偏偏又与大人气结的叫骂声孝的哭号声夯不啷当地混在了一处。
来苏水,对来苏水就是从我身处房间的走道里传出来的,那里还刷着半人高的绿色油漆,古旧的黄色木门虚掩着,里头俨俨地拉着一张皱不拉几的蓝色布帘。我好奇地绕过布帘,看到三位身着白大褂,头戴卫生帽,嘴上捂着棉质口罩的医生正团团地围在一张垫着白色布单的手术床前,银质的镊子、钳子不断被递送进去,一块又一块被镊子夹住的血棉被扔进了方形的搪瓷盘内。
他们是谁?躺在他们手术刀下那个可怜的人又是谁?
我不明就里的挤了进去。奇怪的是谁也没有拦我。
可我当真看清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时。魂魄都被吓散了七分。那床上躺着的不是我又是谁?一头齐耳的短发,湿汗淋漓,粘结在苍白皱裂的嘴唇上。白色的手术单下,碎花涤纶短袖衬衫湿哒哒地粘在身上。弯曲的手指摆出一种泄了力的骇人姿势。
‘难道说?我快要死了么?‘
心头一凛,鼻腔里哼出一丝呻吟,眼皮倏地睁了开来。
痛,来势汹涌地顺着全身的经脉漫溢开。厚实的医用白纱布已按上我虚汗涔涔的额间。
‘她醒了,她醒了!‘一位白大褂带着兴奋的颤音汇报道。
‘勇敢一点,再加把劲,已经看到毛头的小脑袋了。刚刚你一昏迷,小毛头又缩了回去。你得再加把劲往外推,不然毛头窒息的风险很大。‘另一位白大褂语重心长地开导我。
老天!你这是在补偿我上一世里失去孩子的痛苦么?可是,这是什么年代?这又是谁的孩子?为什么你要安排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为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生孩子?
‘孩……孩父亲。‘我张着嘴,吃力地嗫嚅到。
‘您是说您爱人?‘
布帘一掀,即刻走廊里响起了一声声大喇喇地叫喊。
‘生产的那位女同志的爱人在么?……。‘
女同志?她的话成功地让我的泪自由落体般滑下。
我这到底在哪里?我是真的想要放弃了。这里的一切人事于我似乎都不具有任何意义。
可。可就在下一秒。随着刚刚去走廊的那位白大褂脚步的临近。禁衣温润俊朗的脸突兀而又生动地出现在我眼前。
穿着一件水蓝色的确良衬衫的他朝我走来,眸底涌动着满满的焦虑与关切。
我握住他向我伸出的手,死命地咬赘近滴血的下唇。伴着骤烈的宫缩频率,使出仅余的些许体力推送出最后几波。
终于。终于孩子随着粘重的液体‘呼啦‘一下子滑落出来,洪亮的啼哭声霎时充斥着被浸淫在血腥气息中多时的产房。
白大褂们还在手忙脚乱地替我修补着撕裂的下体,可相较于刚刚的剧痛而言,我却是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魏缘,魏缘,你快瞧瞧咱们的儿子,这眉眼可像他娘了。‘禁衣将新生的小毛头喜滋滋地抱来我面前。
魏缘?这是我这一世的名字么?那么禁衣在这里又叫什么?
有了这一层开口的顾虑,我的面上颇有些恹恹的。
‘很累么?‘他将我的状况看在眼里,不放心地问道。
我冲他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的名字,你想好了么?‘为了打破我和他之间不该有的尴尬,我用下巴尖冲着他怀里的小毛头歪了歪。
‘他爸爸迟锦,他妈妈魏缘。我们就叫他迟浩吧!单瞧着咱家这小子哭的这气势,这名字最合适不过了。‘禁衣兴奋得满面通红,志得意满地向我宣布道。
迟浩?怎么会是这个名字?我怔怔的有些出神地想,难不成……?不及出声反对,倒是手术中的那帮白大褂一下子都统统附议了禁衣的想法。
我悲悯地望着棉布包中酣睡着的那张无害的稚颜,不禁无限头痛起来。
他,作为我跟禁衣的骨肉出现在这里,我不能亲手扼杀他的生命。可我却清楚地知晓,这个魔障于我这一世的--宿命!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就这样,我在惴惴不安之中与禁衣相互扶持,共同哺育着迟浩相安无事地走过了二十一个春秋。中途虽说也毫无悬念地上演过被‘误食农药‘的小序曲,这样的可能终究是被我巧妙地给杜绝了。
经年的过往,编织成了一段非常模糊的记忆,像氤氲着水汽的玻璃,里面的人事隐隐绰绰。偶尔,又会似镜头里的黑白影像,一祯一祯地不完全地浮现出来。
只是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在时间叠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