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帝道:“这几日姨母怎不曾入宫来看你?朕记得往常三、四日间还能遇上一回,这段日子倒不见你留她用膳了。”
林云熙脆声笑道:“她这两天忙着相看儿媳妇,哪里还有空来瞧我?”庆丰帝微微一算,恍然道:“莫不是你家六郎要成亲了?”
林云熙含笑点头道:“正是这桩喜事。我那未来六嫂早两年就定下了,只差婚期。奈何她一位堂叔见背,需在家齐衰(*),才拖到今日。”
庆丰帝笑道:“董胤德才兼备,堪为能臣。你父亲倒是好眼光,挑了这么一位亲家。”又细细与她分说。
董胤出身微末,少贫苦学,家中老父四处求告,才拜得一位名士为师。却因无人举荐,不得不以科举以仕。然而董胤虽贫苦,实是才华横溢之辈,先帝颇为取重他的才干,钦点为二甲传胪。又有磨砺的意思,先放在在翰林院当差。不曾想过了两年,才要谋一实缺,老父去世,只得抚灵回乡。守孝三年,人情冷落,鞍马稀衰,但董毕竟是先帝钦点、进士出身,总有人愿意拉拢交好,左右逢源谋了一处县令,熬过两任,有了自己的班底、人脉关系也渐渐打理好了,苦心经营,考评年年上等,回京陛见时又得先帝一好印象,出任知府,然后郡守、刺史,方成了气候。
庆丰帝笑道:“朕素知他是个能干的,也有心用他。恰叶相荐他入中书省,朕已允了。待来年开春他卸了刺史,正好入京。”
林云熙闻言喜道:“果真?六郎的婚期正巧也定在明岁初春呢,却是两桩好事碰到一处了。”
庆丰帝淡淡一笑,似随意问道:“说来世人结亲多选世家,氏族更是与名门贵戚婚姻,少有择寒门的。你家六郎为幺子,少不了受父母宠爱,怎么倒选了出身不显的董氏?”
林云熙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先祖母也不过一介边将之女,寒门出身,不也一样为宗妇?阿爹阿娘都不是迂腐的人,何况娶妻娶贤,出身再要紧,也比不过人好呀。”
庆丰帝笑过不谈,只说起往行猎一事,因记起林云熙祖父林齐尚在燕北未还,问她道:“再有三四日朕便要启程,你可有什么话想与老侯爷说,或有什么东西想送过去的?紧着拟写书信,挑拣好了,朕叫人一并带去。”
林云熙微微一愣,神色不由动容。庆丰帝低语道:“老侯爷年岁已大,又无妥当的人侍奉在侧。朕知你忧心,这回北上,朕替你劝他回京休养,好不好?”
林云熙怔怔道:“阿爷秉性固执,只怕劝不动他。”庆丰帝便拢住她的手,嬉笑道:“这有何难?绑也要将他绑来。届时你再往他面前一哭,再怎么硬的心也给哭软了。只一样,若老侯爷嫌弃朕手段粗暴、不尊国士,你可要为朕求求情。”
林云熙方“噗嗤”一笑,道:“哪儿有这样促狭的。”抬眉见庆丰帝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灼灼,笑意温文,不觉耳根微微一热,脸上赤红。
庆丰帝瞧她羞怯娇俏,面若红玉,一如情意燕婉之时,往日再有什么不平之处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素日虽甚少与人耳鬓厮磨,此刻也搜肠刮肚说些顽笑哄人之语,逗林云熙一笑。
林云熙只一壁认真听他说笑,偶尔迎合笑闹几句,心底却默默一叹,终归他是圣人,她为妃嫔罢了!如今庆丰帝能几次三番放□段,不外乎是两人情好,膝下又有稚子幼儿可爱,方能转寰一二。即便她心中怨愤未平,却不得不克制自己,尽力去消弭这份隔阂。只因她清楚明白,无论再深厚的情谊,也经不起再三地消磨。兼之宫中这许多妃嫔,虎视眈眈者不胜枚举,更恨不得她立时被圣人厌弃,好分得圣宠,她要是推着庆丰帝出去,才是真正的自毁城墙。
回应时终是带了三分真切,软语娇嗔。
庆丰帝说了一摊子话,口中干渴,端起五彩金龙盘云纹小盖盅饮,以盅盖拂去茶末,微微抿了一口。茶味清冽醇厚,沁香入脾,是烹得极好的六安茶。因笑问道:“你这里茶叶不少,朕却难得喝着一回烹煮极佳的好茶,今儿是去哪里请了个帮手?”
林云熙一样捧了茶盏在手,笑意绵绵道:“知道圣人爱品茗,妾身倒没什么烹茶的手艺,只去岁命人收了两瓮梅花上的雪水,埋在树下,这两天才起出来用的。圣人若喜欢,我叫他们送一瓮过去。”
庆丰帝含笑凝视她道:“只要是宁昭送来的,什么都好。”两人皆是有意各自退让,心结已松,自是情意缠绵一夜好梦不提。
至次日林云熙从皇后处请安回来,与寿安玩笑一回,又叫青菱取了库房登记的账册来,与董嬷嬷道:“圣人允我给阿爷捎上些物什,不日必会有人过来处理。嬷嬷先替我瞧瞧,打点些什么才好。”
董嬷嬷笑道:“要老奴说,什么都不必送,只待去一封泪痕斑斑的思亲信,看老太爷回是不回来!”
林云熙听了伏案而笑,忙点头叫宫人磨墨铺纸,道:“嬷嬷说得极是!”逐字逐句写了,因她知林齐掌兵数十年,向来对文人辞藻不甚烦扰,也不掺杂什么骈文丽词、诗韵古作,单就道她思念祖父日夜难以安枕,每至节庆宴饮便格外焦心、不知何日得以再见。又道寿安一日大似一日,竟还未见过外曾祖父,她心痛茫然五内如焚,若不能使祖孙相见至死不能介怀之语。末了竟也眼眶一红,虽无十分伤心,却喉头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