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堂乃是王府议事之地,尽管自明老王爷和老王夫过世之后被闲置了起来,但每日有下人用心打扫,仍旧不染纤尘。穆念儒端起杯子,茶水渐渐见了底,这已经是她喝的第五杯了。若换做别人早就已经不耐烦了,穆念儒却如老僧入定一般端坐着,好似只是在茶馆静坐品茗,穆月轩在一旁侍奉。
一道瘦弱的身影由远及近,这位年轻的王爷竟只身一人前来千重堂,着实又让穆念儒吃了一惊。两年前,这位明王爷来穆府迎亲时,用的是堪比帝王娶夫的仪仗。那时帝宠储护,谁敢对这位圣眷正隆的年幼王爷有所微词。时隔两年,今日一见,这位年轻王爷荣宠不再,仿佛是褪尽了铅华,更像一位平民少女。看来,权力的大抑或者小对这位的影响甚大。
穆月轩的视线胶着在少女身上。他从未见过少女穿这种“朴素”的衣裳——鹅黄色的交领上襦,浅色的下裙长而瘦拔,很好的遮挡住少女的双脚。穆月轩并未察觉他的注意力忍不住往下放在了少女的脚上。
少女意识到自己让客人等了好久,忙加快脚步走进千重堂,她有些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让穆尚书久候了。”
“无妨,微臣还要谢谢王爷府上的款待。”极品的君山银叶向来是最受宫中妃嫔青睐的贡茶,可不是随便哪个寻常人家能喝上的。
江梦一走近,穆月轩能看见她额上不停渗出汗珠。她刚刚走进来时迈过门槛的幅度微微增大,雪白布靴底部染上的血色。
“娘亲,你和王爷坐下说话吧。”
穆念儒点了点头,“王爷,请……”
依君臣之礼上下尊卑,江梦首先落座,她不动声色的调整坐姿,脚尖落地,不再给伤脚徒增负担。见她落座,穆念儒也坐了下来。
“穆尚书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月轩嫁入王府后,微臣还不曾拜见过王爷。今日正巧赶上月轩回王府,微臣便不请自来了。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穆大人来王府走动实属应当,苍华又怎会怪罪?就算穆大人不来王府,苍华也是打算前去穆府拜见穆大人。奈何苍华听闻近日朝中有些动荡,穆大人贵人事忙,这时候前去恐是叨扰穆大人,正准备等上几日再行拜见之事。”
“王爷说的是。科举之事百废待兴,虽是礼部承办,但吏部多少也要从旁协助。而且大皇女被罢黜,太女之位悬而未决,许多事少了大皇女决断,朝中恐怕要乱上几天。”
“穆大人说的……是何意?”
江梦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大皇女被罢黜”、“太女之位悬而未决”是什么意思?
“王爷还不知道听到消息吗?今日谏议大夫上奏大皇女德行有失、结党营私,陛下已经下旨罢黜大皇女的太女之位。”
江梦紧握座椅扶手,努力平复情绪。
“若不是穆大人告知苍华,苍华对此还全然不知呢。苍华倒是想起一事,今年各地郡王回凤都述职之事,不知陛下何时传召入都?”
“陛下还未说,每年时间都未定,王爷不必心急,现在着手准备却也是不迟的。在微臣看来,陛下早有决断。有时候弃车保帅也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微臣说的可对?”
“苍华正有此意,不过也要多谢穆大人提点。”
“王爷能这么想再好不过。月轩虽不是家中独子,却是微臣的嫡长子。他能过的好,也算了却微臣一件心愿。”
几句话表明了她的立场。
“娘,你的身体还硬朗,什么了不了却心愿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看得出穆念儒的话让他有些忧心。
“月轩不必担忧,娘亲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穆念儒笑得一脸和蔼,人们都说外嫁的孩子胳膊肘外拐,她家月轩可不像其他的儿郎们。
原来父母是这样与自己的孩子相处的吗?江梦低垂下眉眼,不想去看这刺目的情景。
“月轩这孩子从小就太过知礼乖巧,乃至性子太静,以后还请王爷多担待。府中还有事,微臣今日就先告退了。”
江梦脚上有伤,本想强忍着亲自送送穆念儒,谁知穆月轩主动提出要送母亲出府,江梦只有应允的份。
穆念儒坐上送穆月轩回王府的马车,还是由侧门离开。坐上马车返程的穆念儒低低的叹了口气,她之前还在想明王爷对朝中事敏感是最好,倒也不至于让她担心王府的将来。她却是没想到明王爷竟一点都不知晓大皇女被罢黜之事。江梦的反应让穆念儒以为明王府的势力再也不像以前盘根错节,让人不敢轻易拭其锋芒。看来现在的明王府不过是苟延残喘,充其量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必要时候她出手拉一把也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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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梦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按捺住情绪,和穆月轩的娘亲商量削藩之事的。一想到祁澜被罢黜太女之位,不仅是她,连这副身体隐藏的情绪也要喷薄而出。一刹那,江梦能感觉她的呼吸着的空气被剥夺,连她的灵魂也被生生剥离出身体。
那一瞬间江梦想了很多,有对他的不舍,也有对祁澜的担忧,唯独没有喜悦。她以为若是能从这里离开回到现代,她必定会欣喜若狂。可她并没有,甚至有些悲伤,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穆念儒虽没有明说关于削藩的应对之法,想法却与自己不谋而合。恐怕女皇早做了决定,至于什么时候宣布旨意,大概会选择一个好的时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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