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还藏了个司舞?
碧城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慢慢地阖上了双眼,连呼吸都安静了下来。
房间里有一瞬间十分寂静,静得所有人的呼吸都异常清晰。
片刻之后,是尹陵的声音,他说:“微臣哪里敢藏?这孩子在面见陛下之前晕厥不醒罢了。”
谢则容沉吟片刻,轻道:“病了?”
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叫什么?”少顷,是谢则容轻柔的声音。
碧城的心跳漏了几分,等到感觉到床榻稍微沉了沉,她终于忍无可忍,睁开了眼睛。
她对上了一双波澜不惊的,深潭一样漆黑的眼。
她的双手藏在被褥之下,手心传来尖锐的触感,是指甲划入的刺痛。
幸而,神官府的面具遮挡去了她大半张脸,才不至于……让她已经不知道成了什么样的脸曝露在他面前。
僵持。
好久,谢则容低头笑了,他说:“莫怕,孤不吃人。”
碧城悄悄喘了一口气,却仍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缩在床上,透过面甲上小小的孔缝看着那张在噩梦中见过无数次的脸,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在成为小越的这一年多里,她幻想过无数次再见他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境,会惊惶无以复加,还是会憎恶得想要提刀杀之而后快,或者是根本吓得不敢看上一眼……可是真见到了,却并不是那样的心情。
人心之复杂,终究并非言语所能揣测。
片刻之后,尹陵笑出了声,他说:“陛下就饶了她罢,九岁稚童,见着尊驾怕是吓傻了……”
谢则容低眉一笑,眉宇间一片柔和。
“她叫小越,是南华府尹越占德的小女,微臣见她天资不错便带回了府。”
“小越?”
“是。”
“小越……”谢则容忽而微微沉了眼。
碧城忽而有些心慌,稍稍动了动,却对上了谢则容探究的眉眼。
他说:“摘下面甲。”
尹陵的脸色一变:“陛下……”
谢则容却轻声道:“尹卿莫不是不愿意?”
尹陵顷刻间白了脸色:“微臣不敢,可这面甲是……”
“怎么,尹卿不同意?”
怎么,尹卿不同意?
这几乎是称得上柔和的话语,却让整个房间顷刻间如逢腊月。
“很独特的眼神。”他冷笑,“孤倒不知,如今的九岁稚童竟然对孤抱着如此分明的……”
谢则容的笑容带了一丝丝凉意,他冰凉的指尖划过碧城的脖颈,稍稍用了些力气按下几许,才轻声在她耳畔接了两字:
“恨意。”
碧城浑身僵硬!
“说,你混入朝凤乐府,所为何事?”
“……”
“还是说,你在等孤亲自掀开面甲看一看,你是哪个乱臣贼子后裔?”
“…………”
“你还那么小。”谢则容的声音忽而轻软起来,他说,“派你来的人,倒也有趣。”
碧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早该想到的。
谢则容生性多疑,怎会允许一个不在他知晓内的司舞偷藏于此?更何况她的反应如此僵硬……
他总有一种奇异的属性,可以把生杀予夺的事情说的温柔细致,让听者自以为是窥见了他灵魂深处的笑意……可是,他其实是和尹陵全然不同的人,他从一开始在门外发现她,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有了杀心。
可是此时此刻,她能否……
“陛下,小越她……”尹陵的声音终于慌乱起来。
“尹陵,这些年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谢则容冷笑,“你真看不出她的异常?”
尹陵沉默。
谢则容手上的力道更重,目光中俨然有了凌厉杀意,他道:“说,还是不说?”
碧城终于再也喘不过起来,绝望终于战胜恐惧,她颤抖着手拽上了他的手腕——“放……手……”
谢则容眸色沉寂,他道:“神祭之事,究竟是谁泄露的?”
“放……”
谢则容眸色一变,手稍稍松开些许,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你不知晓?”
再不挣脱,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碧城吃力地喘上一口气,终于破罐子破摔,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声息:“则……容……”
谢则容果然神色一愣,掐着她脖颈的手一松。她就趁着这简短的空隙狠狠拽开了他的手腕,一口咬下!
一时间,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
“陛下!”“来人——护驾——”
顷刻间,房间里乱作一团,无数宫婢宫人慌乱地上前拉扯,可却没有一个人敢用力。就连尹陵,他也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傻了眼。
血肉在口齿间的味道凝结成了一股说不出的气息,碧城死死咬着,直到血液涌入咽喉诱发了抑制不住的咳嗽,她才狠狠推开了谢则容,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腿还在颤抖。
可她不在乎。
她站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面喘,一面死死盯着沉默的谢则容。
僵局。
谢则容才甩了甩鲜血淋漓的手,淡道:“你方才,叫孤什么?”
碧城遥遥看着他,稍稍镇定下情绪,摇头。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不是陛下问我叫什么么?”碧城低哑着嗓音答,“我姓越,我叫……越哲蓉。”
这是一个孩童的声音。稚嫩得像是春日里的嫩草,颤抖,如同寒风中里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