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身旁的弘普听他提了高斌,慌忙阻断:“弘皎,你已说了好一会子的话了,此番定是口渴了,来,你且歇上一歇,吃了茶再说吧!”弘普端起茶盏送到弘皎跟前,更暗地里不住地给他使眼色,可嘴上却并不显声色,只不紧不慢地道:“这茶盏里烹的,可是上等的竹栏翠芽,整个北京城除了二哥这儿,再找不出第二个地儿有这媳玩意儿。据说这竹栏翠芽本就极难养活,若再专挑最嫩的芽尖奉上,那更是凤毛麟角寥若星辰。你别看咱哥儿几个眼下喝得尽兴,光这些,也是年前闽浙总督高其倬回京述职时特意敬献给皇伯伯品尝的,统共也就一小包,皇伯伯全赐给了二哥。光念着二哥的这份心意,你且再多喝几口,有什么话,容后再说吧!”
弘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下只是懊恼不已,他无声地接过弘普递来的茶低头默默地啜着。一时间再无人说话,殿中本焚着甘松香,那若有似无的清香原是最清心宁神不过的了,可此刻嗅来,却平添了一抹烦躁在心头。
可正中高坐的弘皙却好似全不在意,嘴角更似挂着一丝浅笑,他悠然端起手边的茶盏,那鲜蓝青翠的釉色清朗不浑,最是明净艳丽的颜色。轻揭茶盖,扑面一团氤氲热气缭绕升腾,隐隐有甘爽茶香弥散开去,但瞧翠绿如玉的茶汤清冽见底,连同直立肥嫩的芽叶亦是了了可见。
酒醉千杯炉火窜,憔悴心事谁看穿。
而如今,却只需一盏茶,他的心事便像那霜雪化倔的长街,一望而知。
他咽下满口的茶汤,早已温冷了的竹栏翠芽再没了往昔的如兰香气。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苦笑,顺喉而下的苦涩却敌不过心头的哀恸。
弘皙扬手招来使女,吩咐着将众人案间的茶都换上新的。一阵忙碌过后,弘皙方才正色向弘皎问道:“如今管着汉军镶白旗的都统是为何人?”
弘皎忙道:“是裕宪亲王之子保泰。”
弘昇不禁倾身向前,“保泰这人我知道,最是个贪图享乐之人。他虽说承袭了裕亲王的爵位,又担着满洲镶黄旗与汉军镶白旗的差事,可到底只是徒有虚名罢了!想来若要在其管辖封地开办私塾亦不是难事。”
“可是再如何容易,总不比在阿玛所管辖的封地下来得自在。”弘普小心地瞧着弘皙的脸色,斟字酌句沉吟着道:“保泰不谙世事不假,可到底不是自己人,万一将来有个错失,再要补救可就难了。与其如此,不如我们防范在前,即是未雨绸缪,亦是给咱们自己留下了后路。”
片刻的沉默过后,弘皙豁然抬头,眉宇间有一掠而过的凛冽,连同剑眉下的一双乌眸亦被衬出了一星子微寒。他面朝弘普,颔首问道:“那依你看,乐亭与滦州,哪处更适合开办私塾?”如此平凡的问话出自他口,竟也变得那般沉缓有力,听在心里,只是说不出的安心。
弘普闻言方才松了口气,道:“乐亭虽不及滦州离京较近,可却临近热河行宫,四周山明水秀自是不必说,沿途更设有驻跸及官道,往来很是便利。加之乐亭自古雅重教育,开办私塾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弘皙思忖片刻,方才扬手击掌。不过须臾,刘喜已躬身进殿,屈膝给弘皙打了个千,静候吩咐。只听弘皙缓声道:“去,叫福宁来见我。”
“嗻。”
见刘喜兀自敛眉低目却行而退,弘昇疑道:“二哥所说的福宁,可是刚到俸期的乐亭县知县,原来在二哥府上任管家的那个校子?
弘皙笑道:“正是。”
说起这个校子,原是弘皙幼时的伴读,因他与弘皙年龄相仿,处事又分外地精明伶俐,故被弘皙留在身旁侍奉左右。先帝驾崩后,弘皙迁来郑家庄,那校子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理王府内的大管家。直到三年前,恰巧各地知县知府均有空缺,弘皙碍于自个儿的处境,便向雍正给福宁求了个乐亭县知县的匈,虽说只有正七品的品轶,可好歹也是朝廷的人,总比跟着他一辈子困在京郊强。
此番福宁任期已满,数日前奉旨回京述职后,便特来向弘皙请安,以谢当日提携之恩。弘皙自然很是欣慰,便特留了他在府上小住。
而这厢弘皎听说福宁曾任乐亭县知县,怎是一个欢喜了得,他大腿一拍,扯着嗓子便道:“若早知道二哥门下竟藏着校子这么个宝贝,我还去费心倒腾那些个鬼地方作甚?直接择了乐亭给二哥,岂不两下里都省事?”
弘昇听罢扬手一个爆栗便甩在了弘皎脑门上,“你个猴崽子!成日里尽想着如何怠懒,为二哥做些事情就这样委屈你了?”他状似满脸嫌恶地上下打量着弘皎,“瞧瞧你那样,哪里有半点郡王的样子?难怪十三叔总说你整日里没个正形。都是娶了福晋的人了,还不踏实,可是要替你寻个厉害些的侧福晋来治你一治?”
在所有这些阿哥里头,弘昇可谓真真正正的行伍出身,自幼骑射功夫了得,当年就连圣祖爷都说他是个带兵的料,用他们北方人的话说叫老兵侉子,加之他本就长了副高壮魁伟的体魄,手头上的劲儿自然就狠了些。弘皎蓦地受了这么一记,“哇”地一声便自座位上跳起来一溜烟地窜到弘皙后头,口中还一叠声地喊:“二哥,二哥k昇被阿玛上身了,被阿玛上身了!二哥快救我。”
只是弘皎嘴上虽这样说,整个人亦是躲到了弘皙身后,可他偏偏又探出半个脑袋朝着弘昇扮鬼脸,一脸的“你捉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