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夏尔回到家,正好在门厅附近撞上交代花商的纪尧姆。想到刚才的事情,他也不急着上楼,转去小客厅吃了份点心。
没等他吃完,纪尧姆已经解决了最后几个问题,迈步进来。“事情怎么样?”他问夏尔,顺便在长桌边上坐了下来,目光里饱含慈爱。“怎么样?布伊松的新款对你胃口吗?”
夏尔差点一口噎住。他知道原身对打扮很有兴趣,但他真没有好吗!只是话当然不能这么回答,他只能咽下咖啡,回答道:“的确挺漂亮的。”
纪尧姆听了就高兴起来。作为父亲,他觉得他有义务满足儿子的各种要求;夏尔说一句漂亮,他就觉得刚才的一丝疲惫立刻消失了。“很好,成年礼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绝不能省。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其实他这时回忆起了妻子,心想如果一家人都在多好;但儿子那一场大病,让他不敢随便提起来,唯恐又刺激到儿子。
夏尔一边喝一边摇头,表示他觉得已经够了。等纪尧姆说完,他才道:“今天我在布伊松先生的店里碰到拉菲特先生了。”
“什么?”纪尧姆刚冒出来的那点伤感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变得紧张起来。“没什么事情吧,夏尔?”
夏尔放下骨瓷咖啡杯,又摇了摇头。“大问题倒没有,只是得请您再注意一下拉菲特先生的请柬。”
这话里的意思明摆着——维克托也要来——纪尧姆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怎么之前上赶着都求不来的贵人最近一个个都这么赏脸?事出反常必有妖吧?
夏尔顿了顿,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但省掉了自己的那些诡异感觉。“他不仅知道公爵阁下有意将特供商的事情交给我们,也猜出来公爵阁下打算在什么时候做这件事,甚至准确预测了时间。”
纪尧姆霍地站起身,在高背椅边上踱了两步。“以拉菲特先生的实力,只要他愿意,确实能知道。”银行巨头再加上国王面前的红人又不是光摆着好看的!“但问题就在于……”他沉吟着,瞥了夏尔一眼。
这意思明摆着。虽然拉菲特想知道就能知道,但首先他得先感兴趣才行啊!他们葛朗台家到底有什么值得关注的,能让这样一个人惦记上?
“拉菲特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夏尔避重就轻地问。他一路上都在思考这问题,觉得事情指向有点诡异;但话题敏感又只是他的猜测,他现在还不想和纪尧姆戳破。
“你也知道,他本不是和我们一个圈子的。”纪尧姆说,站住了脚,一只手按在椅背的波浪形金边上。“所以真要说了解,那也没有多少,大多都是听说。”
弗朗索瓦·拉菲特,维克托他爹,当年只是一名木匠,祖上是葡萄园里的佃户,一穷二白得就和当年的纪尧姆一样。同样,弗朗索瓦也离开了他祖祖辈辈生活的草场和田地,只身前往巴黎。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太一样了。纪尧姆进了国民卫队,而弗朗索瓦却选择成为了一个银号里的簿记员。他脑子好使,能写会算,渐渐地就从底层往上爬,在拿破仑执政府时期就接连成为了佩尔戈银号的股东以及大老板。佩尔戈银行能成为如今欧洲数一数二的大银号,和他的努力脱不了干系。
像他那样能赚钱、会经营的人实在不多,所以弗朗索瓦在共和派和保王派两边都很吃得开。毕竟,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朋友,而弗朗索瓦的投资目光准得让人只有献出膝盖的份儿。
作为弗朗索瓦的儿子,维克托继承了他爹的全部优点,并且青出于蓝——在弗朗索瓦退休之后,他把佩尔戈银号经营得有声有色,更上一层楼。不论是期票还是国债,只要他肯提点一句,任何人都能赚得盆满钵满,更别提他自己了。
与此同时,他还负责打点王室的资产,包括国王路易十八。甚至有人传言,已经流亡海外的波拿巴家族依旧把资产交由他经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靠他赚的钱卷土重来。
不管是真是假,巴黎的人们都一致认为,从维克托手里流过的金子绝对比国王还多。至于到底有多少,就只能用他们贫瘠的想象力脑补一下了——佩尔戈银号、中央银行、乃至拉菲特宅邸,地下是不是都有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密室,里头堆满了光芒刺目的金银珠宝?
所以,当夏尔知道,维克托的众议院议席是被两派上层默认的、而法兰西中央银行行长一职也同样如此的时候,他已经不太惊讶了。
用个这时候没有的词,维克托妥妥儿就是个金融寡头,几乎所向无敌的那种。拉菲特家族刚刚兴起三四十年,却已经能和许多老牌贵族平起平坐、甚至更得推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虽然巴黎人一般很在意出身,但如果能到维克托这个高度,出身什么的就是浮云。这时候再来提性格——
那还有什么性格可说的?不管维克托对谁都只是礼仪性冷淡、尤其不耐烦和地位低下的人结交,大家都只觉得那是个性,是地位的体现。不仅没人嚼舌根,还有人竞相模仿。
实际上,维克托眼光的确有些高,但他更厌烦某些人阿谀谄媚的嘴脸(地位更低的人中枪概率越高)。在这点上,不得不说纪尧姆判断很正确。如果他像其他人一样故意奉承维克托,维克托连半眼也不会多分给他,后面的事情就更不可能发生了。
“这么说起来,拉菲特先生大概也是一时兴起。”夏尔最后得出一个结论。